张小柳想着有些出神,直到外面的叫唤声传入耳中。
“柳哥儿,柳哥儿,在家里吗?”那声音从屋后传来,听起来有点气喘吁吁。
“哎,在呢!”张小柳慌忙放下手中的竹篾,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去。循着声音他看到一个身形偏高却十分瘦弱的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男子的步伐显然比孩子快得多,很快来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一遍他的脸蛋,才一把将他搂入怀中。
“可怜的柳哥儿,你爹爹么么真是狠心,就这么扔下你们兄弟三个!看看你身上,已经只剩一把骨头了……”他随即大声嚎叫起来。
“么么……”张小柳有些尴尬地任他搂着,竟一时想不起来这人该叫什么,出口的两字也就顿在那里。
男子抹了会儿眼泪,看他这副迷糊的样子,又是伤心:“柳哥儿,才一年没见连草儿么么都不认识了吗?是草儿么么不好,这身子总是个拖累,连你么么走了也不能送送他……”
草儿么么……
张小柳灵光一闪,记忆中蓦然出现一个人影,虽然显然不似面前这人弱不经风,但是面容轮廓却是非常相似的。这人该是与么么相处极好的朋友,姓林,名字就叫做草儿,成亲前两家离得近玩在一起,成亲后也常常来往。
说来这一家也奇怪,孩子生个不停,还每胎都是小子。虽然说起来多子多福能得不少人家羡慕,但实际上自身却很烦恼。毕竟他家的田地摆在那里,以前在村里过得勉强还可以,现在一口气生了五个小子,生活难免窘迫些。
这些自然都是以前的张小柳无意中听到他与自家么么闲聊时知道的。只是以前年纪小懵懵懂懂,现在想一想却能明白了。至于他的身体,却也是这不久之前最后一次生产才瘦下来的。
一年前是他最后一次上门来找张么么,当时刚发现又怀了身孕,烦恼之下与自家夫郎商量着家里养不起,把孩子落了算了。谁知说完没两天,还没来得及找大夫开药呢,原本没有反应的肚子就被闹得翻天覆地。吃什么都吐,整天头晕脑痛病殃殃的起不了身,当时他夫郎吓得不轻,只怕连人都没了,哪里还敢说什么打胎的话。后来请了大夫过来,果然也说这样的身子不能打胎,否则可要伤了根本。又开了保胎药,对他的那些症状却不甚明白病因,也没有另外开药。
这事也还真是神奇,大夫走了之后草儿么么又好像什么病都好了,只是孕期症状特别明显,依然是吃什么吐什么,人也迅速消瘦下去变得虚弱起来。过得个来月,更是几乎起不了床,每日只能在家里收拾,也下不了田。
回想起来,他刚生下来的小子也才几个月。难怪他会说连么么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算起来那时候孩子还没满月吧。就连病重的时候,也因为有孕在身不敢上门。
“草儿么么小柳怎么会不记得?”张小柳忙把人往里面让,趁机挣脱他搂着自己的手:“只是没想到草儿么么这时候有空来家里呢!”
林草儿看到小松,一把抱了起来。
“小松也长大了,幸好现在也三岁了,不然可怎么办好!”
“让草儿么么惦记了,小松现在可听话呢,喂什么都能吃。”张小柳轻声解释,又招呼赵正则和小麦过来认人。
林草儿见到赵正则,又不免要叹息两声,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带来的篮子递过来。
张小柳接过来一看,里面有二十来个鸡蛋,草绳绑着的好大一捆韭菜,还有四五个馒头。
“草儿么么,这些鸡蛋都是您和小弟弟要吃的,怎么能拿给我们?”张小柳吃了一惊,忙把篮子又推回他手中。林草儿的夫家姓李,与村长是同一宗的,虽然以前有点家底,但是连续的生养小孩,日子明显也过得差多了。韭菜倒是不值什么钱,但鸡蛋正是几个月的孩子和生产后的么么最需要的东西。
“么么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能拿来了,你就收下吧!你么么要是还在,看到你们不知有多心疼呢!”林草儿双手别在身后,不肯再接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春耕
林草儿还要照顾家里的孩子,心头记挂着张小柳一家送了东西过来,但也不敢久留,说了些话就走了。只是这些话不免勾起张小柳以前生活的一些回忆,又想起无缘的张家爹爹么么,心情也觉得低落起来。
不过这种低落很快被忙碌的生活打断。过了七八天,秧苗就长成了,他们也开始忙活起来。四个人一共只有四亩田地,这在村里一般人家来说都是极少的了。但因为劳动力只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便也不觉得少。
张小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很多劳动力充足或是日子比较过得去的人家,田地里都是不用哥儿去做的。他当然没有这样的思想,也不放心赵正则自己去干田里的活,每天都是两人一起出门的。
春季这时候只要把作物种下去就成,时间相对也没有那么紧张。不过因为大顺么么家帮他们育了秧,虽说种子要双倍还回去,但张小柳心中还是觉得占了便宜。于是在他们自己还没插秧之前,先帮大顺么么家分秧、插秧。
看这里的气候,跟他小时候生活的家长差不多,连作物也有许多相同。只是这时候既没有杂交水稻也没有现代化肥,稻谷的产量是极低的,所以人们不得不种些产量高的粗粮,否则口粮就不够了。
分秧、插秧这样的活儿张小柳都干过许多年,只是后来离家读高中大学才手疏了。这时候只看着大顺么么他们干活,就能学个九成像了。所谓分秧就是把育在秧田里的稻苗秧连根拔起来,然后按照一定的距离把它一棵棵插入平整好的水田里。“插”字用的是十分贴切的,因为要一手拿着秧,把秧苗一棵棵插入水深齐脚踝处的水田里。这个活儿可算是农忙时最轻快的活了,只是腰弯得累些,不算太辛苦。
大顺么么家的田不少,能干活的人也多。赵大叔和大顺么么干活是把好手,他们最大的孩子是个十六岁的小子,叫富来,干活已经顶得上成人了。第二个孩子也有十四岁,叫贵来,跟在父兄后头也做得有模有样。家中还有个小哥儿负责做饭,一点也不浪费人力。
这是张小柳第一次见到赵家的孩子,富来和贵来都与他打了招呼,看起来还挺热络。想来两家住得近,以前肯定也是一起玩的。他怕被人看出不妥,也不敢多说话,挨着赵正则就开始分秧。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不过是多育些秧苗,还得要来干活。就三亩地,我常常剩得都有那么多。”大顺么么见他们来干活,有点过意不去唠唠叨叨地说。这里的人用的稻种都是自留的,加上这样分秧是可以每一株秧苗都不浪费,所以一般会多出许多秧苗。
“大顺么么帮了我们这么多,我现在有空也不过是帮点小忙。再说我们的地不多,每天上午分秧下午去插上,也用不了几天。”张小柳笑着说。
其实分秧算不上帮了什么忙,最多就是让人家赶点早回家的时间。但对于大顺么么,他是从心底感激。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少。大顺么么虽没给他什么物质的资助,毕竟他家也快要揭不开锅了,但是还是尽他所能的帮助了他。
一个下午干下来,张小柳发现他的活是做得最慢的。别人都把一垄的秧苗分完了,他这里才做了三分之二左右。倒是赵正则双手竟然能一起分秧,实在让人刮目相看,速度快要赶上张大叔了。
在田里忙活一日也过得极快,等晚上张小柳躺在床上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偏偏插秧又要赶早,只觉得刚躺下去眯上一会儿,又不得不起来了。幸好这段时间的忙碌是短暂的,到第四天时,两人已经把三亩水田的秧都插下去了。
秧插下去,前面十来天的看顾是极重要的。因为是连根拔起的秧苗才能种活,要是分秧时不小心把根系拉断了的插下去也会枯死,这时候就要趁早补上。田里的水也要维持在合适的程度,多了容易泡烂秧苗,少了又担心被晒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