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忽然笑了。轻飘飘但是极其尖锐的笑声,从曹野身后一步内响起。曹野顿时头皮发麻,仿佛有有一串冰磨成的针,接连扎在他身上。他也顾不上脚步声,连忙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就往楼上爬去,三步并作两步,逃到三楼。
他手忙脚乱地掏钥匙,时不时回头看看楼梯,生怕看见那个神经病冲上来。好不容易打开了门,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锁门,锁窗,拉上窗帘。
外廊式的建筑就是这点不好,家里的情景,路过的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拉窗帘时,曹野根本不敢看黑漆漆的窗外。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惊悚感觉。他的余光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苍白,瘦弱。
他可不想半夜醒来,看见那女人贴在窗户上看自己。他翻箱倒柜,找来胶带纸,将窗帘牢牢贴在墙壁上。这样起码保证自己的视野安全。
有时候,未知比恐惧本身更可怕。曹野忧心忡忡地呆立在门后,心里总不踏实。他琢磨,说不定她是个乡下来的盲流游民,来南门小区踩点偷东西。说不定就是个没吃药的精神病人。外面怎么样了?门都锁了,窗帘又拉了,不妨看看,否则心里实在难安呀!
曹野鼓起勇气,将脑袋凑到猫眼上。
透过猫眼,曹野看见一个被弯曲的圆形世界。楼道中的灯不知何时亮了。黄黄旧旧的光芒撒在楼梯上。铁栏杆生了锈,色彩斑斓。楼道中没有人。也没有影子。声控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亮了。破地方,破房子,破灯。连这个猫眼,也脏兮兮的。
曹野松了口气,似乎没什么异常。但转念一想,这灯是怎么打开的?外面这么安静,要是有人开灯,他不会一点声音也听不见。这事儿太不合情理了。
他又趴到猫眼上看,门外景色依旧,但是在猫眼上方,细密漆黑的长毛正缓缓往下流淌。曹野嗖一下弹开,跳到几米外,心想,这是毛毛虫要爬下来了嘛?他不敢多想,双手按着脑袋,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疯了。”就往卫生间走去。
走进卫生间,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手的清水,扑在自己脸上。难道是我的脑子出毛病了?他想着,又拍了一把凉水在脸上。
他抬起头,盯着镜面,久久不动。镜中的自己就像一只狗。丧家狗。大颗的水珠子从曹小狗的脸颊滑落,滴在陶瓷洗手盆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在说:“对。对。对。”
正听着洗手盆的附和,曹野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透过镜面的反射,他模糊的视觉发现有一团白白的东西,从身后的卫生间门口探出来,仿佛是个脸盘大的无壳水煮蛋。
他心头一紧,连忙戴上眼镜,猛地转身一瞧,正和那水煮蛋贴个正着,就差几厘米,近得眼睛都无法对焦。
“唔啊!”
曹野惊恐大喊,往后一仰,脚底一滑,一屁股摔在卫生间的瓷砖上。他的手撞到台上的杯子,杯子砸到地上,滚了好几圈,声音大得吓人。那白脸蛋也像猫仔似地叫了一声,嗖一下缩了回去。
曹野捂着被摔痛的尾椎骨,慢慢腾腾地爬起来,扶着墙,嘴里嘶嘶地抽着凉气,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家里进贼了。
又是神经病,又是贼。谁都来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曹野愤愤不平地想。他扫视着屋内,地板上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小贼一下子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东看西看,还打开衣柜,钻进床底确认了一番,的确没有人。他挠挠头,心说是不是自己也神经了。但既然没有贼进来,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长出一口气,往地上一坐,整个人软下来,后仰着倒去。倒去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家门的正上方,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正紧贴着墙壁,脑袋顶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曹野连忙坐起,根根头发简直要直竖起来。他猛然想起那低得离奇的租金,还有刚搬来时,同层的龙婆那句阴阳怪气的“有鬼!”。他手脚并用,腾腾腾地往后飞刨,整个人撞在床沿上。他立马伸手抓住被子,把被子整个扯下来,一股脑裹在身前,露出两只眼,惊惧不已地窥视。
那女孩的脸,曹野没看清。但她的背笔直挺立,全身像墙纸般贴在墙上,似乎有意把自己藏在曹野的视觉盲区。难怪刚才曹野奔出来没有看见她。一般寻人,谁会往天上看。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曹野看见了,有点手足无措,慢慢地飘下来,尴尬地一笑,脱口责备道:“你怎么抱着枕头,像抱着女孩子一样!”她的语气有些娇嗔,又有点轻松顽皮,只是感觉有些刻意。这气氛,说不出得诡异。
曹野还没从惊恐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半天没有理解那白衣女孩说的话。可她脸上似乎绽开了一个尴尬而又礼貌的笑容,如同说了一个让全场人都冷场的笑话,只好自己独自傻笑。
双方僵在那里。那白衣女孩见曹野没反应,似乎更窘迫了,低头玩玩手指,左顾右盼,躲避着曹野的凝视。
“你谁!”曹野缩成一小团,终于发问。
“我是……”她的脸忽然一红,声音小下去,根本听不见。她浮在空中,把两手背在身后,脚尖踢了踢书桌上的空饮料罐,仿佛这是很好玩的游戏。
“你下来!”曹野的声音忽然大起来。
那女孩晃晃悠悠地飘下来,立在地板上,看向曹野,一动不动,似乎在听候号令。曹野警惕地看着她,慢慢支起身,也站在地板上,双方立于平等的位置,让曹野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时,他才有空细细打量那位姑娘。
那女孩肤色雪白、长发漆黑,一张饱满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两颗水灵的眼睛,眉毛形同柳叶。细柔的刘海从她额头上向右方倾斜过去,左边一缕长长的刘海垂在耳旁。脑后的头发似乎盘着,看不分明。她的身上穿着一袭白色旗袍,旗袍上有许多蓝色的线条,看款式和面料,不像现代的产物。
两人默默不语地对视着。曹野忽然想起什么,一挥手道:“你你你,你退后!”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鬼。而鬼的存在,也刷新了他的世界观。他严重怀疑这是一场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看起来漂亮的东西,是鬼。他知道画皮,再漂亮,也只是伪装的皮。曹野相信,只要他一放松警惕,这秀气的少女,就变出可怕的模样,把他吓死。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往后走了几步。
曹野心乱如麻,与鬼同处一室,绝对是极其危险的事。现在首要的是,找到人类,只要找到人类,哪怕大家同时看到鬼,也不用太害怕,反正有人一起壮胆。
“你——你坐到那里。”曹野指着书桌旁的椅子,对女孩说道。书桌在房间的最左侧。
那女孩倒也听话,默默地走过去,双手一抚大腿后侧的裙摆,顺势坐下。椅子她只坐了一半,双腿并拢,脊背挺得直直的,两手一左一右,对称地平放在膝盖上。坐好之后,她又望向曹野。
“你反过来坐。”曹野指示道。
那女孩听了,交替挪动双脚,将自己一下一下给转了过去,脸对着墙壁。
“保持不动啊。”曹野嘱咐道。他观察了一下路线,又瞟了那女孩一眼,突然直往大门冲去,不到一秒就窜到门前,两手一拧,叮!门锁开了,他转开门把手,掀开大门,就往外冲去。他听见女孩在后头惊慌地大喊:“别出去呀!她来了!”
曹野连滚带爬地就往楼下窜,心里骂道,来你妹呀,你当我傻!
他向楼梯下飞跑,两脚交替得快如闪电,临近楼梯口,他腾空一跃,直接飞过最下面几个台阶,没头没脑地冲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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