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家公子_再见双双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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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沈家公子(1 / 1)

清晨的鸡鸣像一阵幽幽的风,从日出的地方裹着暖暖的阳光,踏山踏水地飞来,穿过蒙蒙亮的窗户纸,吹散困倦的迷雾,在黑甜的梦境中点亮一把火,推入一团清新的空气,让人的脑子登时掉回人间,双眼重见光明。睡神给予的庇护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历险与煎熬,自己面对。

双双在鸡叫三声时便起了床。她坐在床头楞一会儿,才开始穿衣穿袜。早晨时的石塘村有些微冷,白茫茫的晨雾像是漫天的棉花。双双曾梦见这些雾气变作顶好的棉花,又大又软,漫山遍野,房上、屋上、井里、河面,一伸手就一大把。家家户户喜笑颜开,背着大箩筐出来掏棉花,装不下了,就直接用手扛,刘叔一扛就扛起小山那么大的棉花,还不带喘气儿。小孩子们踩在云棉花上,爬得老高,一个接一个跳水似的,从比树梢还高一头的棉花堆上翻下来,噗通噗通地扎进棉花堆中,顿时被棉花淹没踪迹,过一会儿,棉花们抖动起来,棉絮向四周一跳,孩子们笑呵呵的脸庞钻出来,就像一只只乐不可支的地鼠。

一只野鸡站在栅栏外,咕咕地来回走动。双双怕它啄了院子里的菜苗,朝它丢了一块石头。井水有些凉,洗的时候动作要快。

双双一边搓揉粗布毛巾,一边想起昨晚的事。

刘姨说的对。要小心那淫贼。双双脑海中浮现出刘姨痛心疾首的模样——她神秘兮兮地朝自己招手,左右看看,轻喊她一声,仿佛要给悄悄她什么好吃的。凑近了,刘姨小声道:“小心刘亮!”她表情凝重。“昨儿村里几个女人,晚上去河里洗澡,那正是男人不该来的时候,偏偏刘亮来了,看样子躲树上偷看,一不小心摔下来,掉河里了,让我们给逮到了,他被逮到,就直哭,说自己从山坡上滑下来的,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这洗澡,说是这么说,哪有山坡上滚下来还那么干净的?我也就没说破,我这年纪,也不在乎什么。倒是你,你这年岁,可要守好了,别让男人占便宜。”刘嫂说这话时,带着一股淡淡的骄傲,似乎在炫耀什么。

刘亮确实好色。他喜欢趁孩子吃奶时偷看。他不会直勾勾地看,他先把头转向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想大事,等大家各忙各时,他惊鸿一瞥,狠命盯一眼,目光尖得像刀子,仿佛要把那白扑扑软绵绵的东西给看掉下来。有时候,他扑在石磨上,假装睡觉,脑袋埋在臂弯间,手臂悄悄抬出一条缝,用亮晶晶的贼眼偷看。双双起初不知道,有一次路过,正好瞧见手缝间那狼似的眼睛,两人的目光撞个满怀,心虚的刘亮立马按下胳膊,把眼睛藏起来,一动不动,无论双双怎么喊他,他就是一副酣睡模样,还故意打鼾。

如果刘亮是一只神出鬼没、贼眉鼠眼的公狐狸,那么王彬就像一只压抑着饥渴的公牛。双双虽然年纪不大,但心眼灵通。提起王彬,双双首先想起那个在黄昏时分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捧着一罐新盐,咧嘴傻笑的黝黑大汉。他送来的盐确实不错,又细又白,没有结块的盐巴子,更不会土盐的淡淡苦涩味。王彬不善言语。双双的娘刘兰芝感谢他时,他憨憨地笑,眼珠子飞快地瞅双双一眼,又烫着似的转回去,大黑脸立马紫了,像一块生猪肝。

这人看起来老实憨直,可身上的味道却很奇怪。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怪味。他数次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双双视线中,身上一股腥臊味,也不知吃了什么怪鱼怪虾。她很奇怪王彬为何时常潜伏在她家附近,像在拉野屎,可气味不一样。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双双如此判断。

可这两个坏货要斗殴,万一伤了人,她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是跟王大叔他们知会一声比较好。双双收拾渔具,打算去王大伯家通个气,再对付鱼荡中的水族。

顺着台阶往山下走去,拐一道弯,上个小土坡。土坡的左边是一条岔路,通向赵老爷子的宅院,平日里走的人不多。土坡的右边,搭着一块青石板桥,下面是滔滔的溪水。双双走上土坡,听到有人说话,她停住脚步,看见赵老爷子走来。

他穿着长袍,带着黑框圆眼镜,下巴上蓄着山羊胡子,朝自己笑眯眯的。他的身边跟着长工赵三。除了长工,还有一个人。从未见过。

双双盯住那人。

他是个男生。大约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学生装,细瘦的腰身,高高的立领,戴一副眼镜,金丝边的,闪着光的镜片后面是一双低垂的眼,收敛着光。他垂着手,低着头,和赵老爷子说话,泛着淡淡的笑容。忽然抬起头,他的眼睛和双双的明眸打了个照面。

双双的心“嘭”一跳,这一声大得吓人。那眼睛,像一潭湖水,深不见底,射出幽幽的光来。一双利索的眉毛,又周正又有力,紧紧地凑在眼皮上方,衬得目光犀利。再往上是散乱的斜刘海,沾了些晨雾。村里的年轻人,都是将脑袋两边的头发剃个精光,留下青青的头皮,中间蓄养一团乱七八糟的头发,有的像马桶盖般往上翻去,抹上油光光的劣质发油定型,那味道特招苍蝇;有的竖起一团毛发,一边扁去,一边立起,生动阐释他们昨夜的睡姿。

然而眼前的少年,像白玉似的生一张白净的面孔,头发散而不乱,虽然眉目清秀,却有一股凛然英气,不显柔弱。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日逢君人似玉,惊为天人眼暂明。双双一时出神。

赵老爷子招了招手:“双儿,来!”

双双的脸腾地红了,低下头,咬住下嘴唇,望着自己的脚尖,一步步走向赵老爷子。她不敢看人。

“来,见见复儿。”赵老爷子催促道。

双双缓缓地抬起头,快速地瞄了少年一眼,又立马垂下目光。她的脸上笑着,嘴里不清不楚地嗯一声。

“你瞧瞧,还羞了,”赵老爷子捋着胡子,调笑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满怀歉意地说:“是我冒昧了。”他的声音又纯又稳,如平静的河水被晚风徐徐吹过。

双双心中一动,生出莫名的怀念,像是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她朝少年一歉身,算是回礼。礼毕之后,眼睛又躲躲闪闪地盯着地上欢欣成长的野草,仿佛它长得顶好看。

那少年:“想必这位便是双双姑娘,久仰。赵老爷子跟我提了几次,道是村里也有个从小长在城里的孩子,倘若能一起做个伴,陪着说说话,倒也不会寂寞。只是没想到,双双姑娘竟然如此秀丽,实在讶异。”

听了这话,双双忽然产生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仿佛自己回到小时候,回到城里,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班昭石像旁边,在涂着鎏金大字的匾额下方,和那个穿着小长袍的白净小书生一同挖土的时光。

记不得小书生的模样,只记得自己高半个头。她坐在冰凉凉的石阶上,看着人力车的车夫载着一位穿旗袍的胖老太太哗啦啦地过去。老太太衣服上的金色斑点,随着车的震动,像星星般闪耀。人力车夫黝黑的脊背上爬满光点,像是汗,又像老太太身上的光点,跑到车夫身上。她记得这个时候,那位穿着蓝色小长袍的小书生出现在她右边,立在那儿,怯怯地望着自己:“要挖土玩吗?”

不知为何,那尘封许久的画面竟然自己跑出来。双双回过神,惊觉自己晾了对方几秒,立马微弱一笑。几乎以鼻息来完成的。她点点头,脸上一阵发烫。

“差点忘了介绍,”少年一拍脑门,“我叫沈复,还是学生,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

双双有学有样:“叫我双双就好,我小时候也在杭州女学堂读过书,也是学生。”

“甚好,双双同学!真是幸会!”沈复的笑声如圆润的珠子。他朝双双伸出手来,停在半空中。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净平整,伏着淡淡的青色血管——乡下男人的手青筋蜿蜒的,如同刚犁完的田地,沟壑纵横。

双双起先不明白,又忽然记起这似乎是新礼节。她犹豫不决,端在腹部的双手沁出了汗。

沈复道:“真是对不住,双双姑娘别见怪,我——”他正要收回手掌,改为作揖,可双双忽然闪电般出手,像小勾子似的,用食指和拇指扣住沈复的指头。她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在观察沈复的反应。

沈复面露微笑,指头轻轻搭在双双的拇指上,领着她的手指,上下上下,轻摇几个来回。两人笨拙地摇了三四下,抬眼望向彼此,忽然噗嗤一声,一齐笑了出来。

赵老爷子也跟着哈哈笑,得意地说:“龙生龙,凤生凤,双儿城里娃,学城里那一套就是快。”

长工赵三道:“可不是嘛,当初双儿妈和双儿来的时候,那衣服,那神韵,不就是城里大老爷家的阔太太么。”

“那年啊,你还那么点大,”赵老爷子在腰部比划一个高度,“一下子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这年岁,只是催我老,却把双儿催得如花似玉啦!”

“老爷子才不老呢!老爷子的精神才真真好!”双双说。

“嘴儿甜出蜜!复儿,你看双儿现在羞答答的,可平时不这样,虽说知书达理的根子在,但在村里终究野惯了……兴许是见了生人,哈哈。”

“是我冒冒然出现,没有事先通报一声。”沈复作揖道。

双双连忙摆手。

“双啊,你这是要去哪里?”赵老爷子问。

“鱼荡……看看鱼虾。”

“行。那我带复儿去村里转转。”

“双双姑娘,那我先行一步了。”沈复说。

双双低声嗯一句,搂紧渔具,埋头便走了。她走得步履匆匆,连头也不敢回。走了十来米,才悄悄回头瞥一眼。一老一少的背影变得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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