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展云听他说起自己爹爹,不禁眼泪汪汪,戚然道:“正是,因宝物被楚家所抢,久追不回,结郁在床,三个月前,郁郁而去,恨不得瞑目啊。”
千杯不倒翁也长嗟不已,叹道:“世人追逐世事,纷争难免啊,还是老叫花好啊,平生只好这口酒水,想来,无人相争吧,免去多少烦忧啊。”欧阳展云感叹道:“世人有多少能象老前辈一样远离凡尘啊,衣食柴米,荣辱情面,都是俗人不能放下的。”一旁默默的白如歌听得两人对话,也觉得世事纷扰,难以解脱,又羡慕千杯不倒翁陶然自得,与世无争。
千杯不倒翁摆摆手,道:“你也身受重伤,赶紧离开这相州,好生养着吧。只是你们两家这事,若不彻底解决,终不能完事呢。”欧阳展云低头应道:“昨辈知晓。该来的便来,接着便是。晚辈这就去了。”
千杯不倒翁问:“你准备去哪里?”欧阳展云黯然道:“先回山东老家,先父遗体尚未置于厅中,需得早日入土为安。”
千杯不倒翁点头赞道:“好。老叫花与令尊当年也有过几面之交,虽三十年不见,也算是故友,今日是另有他事脱不开身,不然,也应亲自奠敬三杯才是,你今日归去,可代老叫花灵前致意。”欧阳展云长鞠至底,感恩道:“老前辈深意,晚辈代先父谢过。”
千杯不倒翁吩咐船家:“送这位公子出相州吧。”也不再说话,携了白如歌轻身而起,落在扁舟上,飘然而去。
老人也不说话直接携了白如歌至易府门前,白如歌惊问老人如歌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千杯不倒翁哈哈大笑:“女娃娃先且别问,进去自然知晓。”说罢,也不管她,自己推门便进,正巧几个家丁急急奔出来,见一老乞丐自己开门进来,正要怒斥,又听乞丐身后跟着少夫人,更加惊愕,叫一声“少夫人”,撒腿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少爷”。千杯不倒翁呵呵直笑,向身后的白如歌招招手,大步走向内院,白如歌心中生疑,只因方才江中见闻,知道老人不是恶人,也不害怕,关了大门,跟在后面。
书房里,易水寒正大发雷霆,丫环家丁齐刷刷跪在院子里,垂头听审,只见得易水寒骂道:“都是饭桶,几十人都看不住一个小女子!若是少夫人少了半根寒毛,要你们陪葬!”一拍桌,屋里稀里哗拉一阵响。刚才那几人慌张跑到书房门口,喊声道:“少夫人回来了,还有一个,一个……”一回头,见老乞丐就站在自己背后,立时吓得说不出话来,书房里易水寒听见家丁说少夫人回来,一阵风开了门,却见到一个怪异的老乞丐朝自己挤眉弄眼,白如歌衣发整齐的站在老乞丐身后,愣在当地,老乞举起大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易水寒脸色巨变,卟嗵一声跪下,连磕三响头,泣道:“水寒拜见三叔。”
千杯不倒翁笑嘻嘻拉起易水寒,左看右看,赞道:“多年不见,娃儿长得不错,比你爹爹当年还要俊俏啊。”说得易水寒脸红至耳根。千杯不倒翁转头冲白如歌招招手,对易水寒赞道:“配得上这般水灵灵的女娃娃。”白如歌在外院便听到易水寒那骂下人的话,又见易水寒急急开门寻找自己的眼神,心里竟有些窃喜,如今又听老人夸自己,顿时粉面通红,易水寒也是低头含羞。
千杯不倒翁拉了白如歌从他身边而过,进了书房,易水寒摆手示意下人们都退去,这才关了门,垂手候在旁边。老人见文房四宝满地扔着,桌面大椅也是歪在一边,沉了脸一言不发,易水寒赶紧扶正了,请老人坐下,自己又侧面垂手而站,白如歌则乖巧的跪下,学着易水寒的样子,磕头道:“侄儿媳妇向三叔请安。”老人乐呵呵的拉过来站在自己身边。
易水寒恭敬的道:“侄儿大婚,四处请三叔,三叔都不愿来,为何今夜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叫侄儿备席迎接啊。”
千杯不倒翁假装怒骂:“你三叔闲游惯了,毋需这些繁琐礼节。你如今也是大人了,又是这州府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又娶了个这么天仙似的媳妇,为何还是这般不懂事不上进?仍然孩子一样任性?”易水寒羞愧不已,头垂得更低。
老人叹道:“原想着,你既然娶了媳妇,也该争气些,好生对待人家姑娘,安生持家。”易水寒低头说了句:“三叔,她是……”
老人这次真是生气了,打断他的话:“她是谁,我只知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我的侄儿媳妇。你要是敢欺侮她,我必然教训你。”
白如歌心忖:莫非易水寒冷淡我这事,三叔都知道了?偷偷瞥了眼易水寒,见他正尴尬难当,心里不忍,跪下求老人:“三叔错怪了,水寒待我很好。”
易水寒惊骇的看着她,眼神中既感动又痛苦,老人扶起她,叹道:“这么乖巧的女娃娃,这么乖巧啊。水寒,当年,你爹爹将你托付给我和牛鼻子,原也没想到这娃娃……没想到……”
易水寒别过脸去,眼中落下两行泪来,半晌,回头道:“三叔这一向可好?五叔为何还是不愿出世?可是还在生侄儿的气?”老人默然半晌,方道:“你五叔这人,性子是辟了点,可他所做的都是为你好啊。”
易水寒低头不语,老人怜爱的看着他,叹道:“孩子啊,我看得出来,此时的你啊,心思与以前不一样了,不用你五叔再做任何事,你已够痛苦了,不要再这般折磨自己了。”易水寒露出个笑脸:“三叔说笑了。小侄在这相州生意兴隆,哪里会受折磨?”
白如歌在旁边见两人说话,皆是话中有话,但是都隐含了什么,却不清楚,又见易水寒流泪,内心更是惊惧,这个生意上游刃有余,感情自私,脾气冷硬,又喜在花丛中打转的北方粗男人,也会哭?又听老人说他受折磨,更是奇异,这么个人,他不折磨别人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有人能折磨他吗?虽是这么想,但是眼见自己夫君这般模样,心里也是陪着难过。
老人挥挥手,道:“唉,做孽啊。小两口歇息去吧,我也要走了。”白如歌忙拉住他衣袖。
易水寒也上前,急道:“三叔,莫要生侄儿的气。”老人摸摸他的头,道:“不是生气,三叔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们。”
白如歌突然想起江上楚英邀老人去赴宴,这恐怕是鸿门宴,须得阻止,道:“三叔莫不是去楚……”老人截住她的话,笑道:“正是去滁州。”
易水寒疑问:“三叔去滁州何故?如无急事,先在侄儿这里住一段时间,改日侄儿陪三叔同往。”老人笑道:“故友相约喝酒,你跟去做么?好生在家陪你小媳妇吧。”易水寒又羞红了脸。
白如歌知他不愿自己说出真相,心下着急,还想说什么,老人安慰道:“女娃娃是怕我这老乞丐一路上受人欺侮吧?放心吧。呵呵。”起身便走。
白如歌拦道:“先住一晚,天亮再走不迟。”老人呵呵一笑,也不答话,晃身便到门口,推门而去。
两人怔怔的呆立半晌,白如歌一言不发出门回房,易水寒竟默默跟在后面,傻傻的看着她梳洗完毕,上床垂帘,竟如不知有他,易水寒站在床外看着床帘发了阵呆,轻轻出了内阁,在外塌上和衣睡下了。
兴许是前夜睡得太晚,白如歌一觉醒来,已过午时,想起易水寒睡在外间,汲了鞋,出去一看,哪里还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