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时候重複着同一句诗意,面对着茉白茫然的眼神,不禁差点要拿麵条上吊,索性要荀彧帮忙指导,可懂诗意是一回事,要他表达出来是另外一回事。荀彧年纪小,能够会意却说不出口,一句诗意解释得零零落落,常把自己逼急,而她还是茫然。
只是茉白对读书真有兴趣,由于天资不好,读起书来格外用功;先生也乐于多花些时间教导这个黑炭般的小姑娘,并将茉白偶尔显露的解惑般的笑容视为最大的成就。
读了诗后,接着就是握笔写字。
书可以多读,但字可不能多写;荀夫人深知揠苗助长的道理,荀彧年纪还小,笔不能久握,怕手要受伤的,因此顶多只让他抄一回诗,再随意练几个字便罢;茉白对写字也有兴趣,或许先前做过粗活的关係,她的笔迹不若一般女子的纤细娟秀,倒有种纵横飘逸的洒脱。
比起学诗的辛苦,茉白天生就得了一手好字,先生看了,不禁讚佩的点点头。
在抄过一回诗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先生交代一些日课,不外乎要他们好好背背诗、写写字之类的,便先行离开了书房。
荀彧看先生走了,连忙凑向茉白;他睁着大眼,看见那纤细黝黑的手腕微微提起,另一掌撩起长袖,似打算再练一回。
茉白读诗、解诗不行,就写字受先生讚赏,因此每回习字她更是加倍认真,现下可好,写一回还不满意。他鼓着颊,正觉得有些无趣,不料眼角瞥着了一片绿叶,正巧掉在她右手的袖筒底下。
「那是什幺啊?」他眼睛一亮,很快的绕到另一头,将那片叶子捡了起来。
茉白给他这幺一叫,惊动了,是也搁下笔来,朝正往自个儿背后绕的荀彧问:「什幺东西?」
「问问妳吧。」他嘻嘻笑,把那片叶子拿了起来;不消两眼就看出,这是院子里那棵银杏新长出来的叶子。
他将它拿到茉白眼前,「妳捡这个要做什幺?」
茉白看见那团绿色的小蒲扇,往衣袖里揣了揣,果然是她方才捡的那片。「漂亮啊!对了,荀彧,这个究竟叫什幺?」
「妳说这种树吗?」她点了点头。荀彧拿着叶子刷脸,而后将它搁在桌案上,「这叫做公孙树啊。」
「公孙树?」茉白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能听见个雅緻的名字。「为什幺这幺叫?」
「我听我娘说,这种树爷爷那代种了,要到孙子那代才结果呢,所以就叫公孙树啦!」
茉白「喔」了一声,将叶片放在掌心把玩,赫然发现叶片上带着许多纤细纹路,又看见了砚上还有些余墨,她于是灵光乍现,拿来笔墨,将墨涂满整片叶子。
「墨白,妳这是干嘛?」
「唔,做印章。」她含糊的答着,接着趁墨迹未乾,将染黑的银杏叶压在纸上,此举无疑挑起荀彧的兴致,于是也目不转睛的看着,还不断催促着茉白快拿开。
她等了一会儿,拿开叶子,果然看见一片银杏叶拓印在纸上,两个孩子登时兴奋起来;荀彧赶紧加水磨墨,茉白也不练字了,就这样玩着那片银杏叶,纸卷空白处全都印上了叶片的图样。
荀夫人绕到书房来,不外乎是想来看看两个孩子习字,顺便探探他们相处的如何。
她大老远就听见儿子那拔尖的笑声,原本还以为两个人不知分寸,在书房里追逐嬉闹,正打算好好说他们几句,没想到靠近一看,才知道两个人手上拿着一片叶子,涂了墨在纸上又拍又压的做墨拓。
看着两个孩子自得其乐的模样,荀夫人不禁浅笑;对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是又放心了几分。
「那个姑娘究竟有什幺好?」荀绲某一回皱着眉头,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朝爱妻发出这样的疑问来。
荀彧年纪小,他只要有个人能够每天陪他玩、陪他说话解闷便行,会将那个女孩当宝自是不足为奇,可他没想到就连自家爱妻也把那个女孩真当自己人看,令他越想越不对。
面对丈夫的质疑,荀夫人只是抿嘴一笑,反问:「那个姑娘除了黑了点之外,也实在没什幺不好的呀?」
更何况自家儿子黏她黏得不得了,成天「墨白墨白」的一直叫,现下要是他们两老真动茉白的主意,难保儿子不会哭天抢地得闹给他们看。
「可她什幺也不会,字也不认得,又不懂礼数……」
「这些都可以教的。」淡淡一句,再度让荀绲对茉白的满腹抱怨化为无形。「咱们的儿子不也还在学?不也都不懂幺?」
荀绲撇过脸面,声调冷硬,「彧儿还小,那不一样!」
荀夫人搁下梳,俐落的给自己盘了一个髮髻,这才来到夫君身旁。「夫君,我不知道你究竟看茉白哪里不顺眼。我原本还担心茉白她先前待在唐家那个大染缸,怕她染上些坏习性,但我观察这一两个月来,发现她实在单纯,是个清白温顺的好孩子。
「她是生得没这幺标緻,大家闺秀该有的礼节、才学都没有,但她至少不懂得对下人颐指气使,不懂得因讨了我以及彧儿的欢心,就反而恃宠而骄、作威作福起来;你不觉得这亦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儿嘛?」
「难能可贵?」荀绲哼了哼,摆明要挑茉白的毛病,「就算她确实性情温顺,但妳看看她那张脸!」他抖了抖衣袖,简直像沾上什幺髒东西。
「况且妳别忘了,唐家将她嫁到咱们这儿来,是有目的的。」
荀夫人无奈的撇唇,知道现下不管说些什幺,荀绲都不会接受。她只得道:「唐家那头,只消咱们把茉白养得白白胖胖,我不相信唐家能明目张胆的挑荀家的茬。
「至于面相……若你不放心,我可以把茉白带去给人看看相。」
荀绲的回答,只是一脸淡漠,似乎毫不关心。
过了几天,荀夫人带着「夫妻」两人上街游玩,顺道让人给茉白看看相。
得到的答案,简直要令荀夫人笑得不拢嘴。
「看相的先生说,荀家近日来有两件喜事儿,一件是迎娶茉白过门,另一件喜事儿,先生说正是茉白带进来的;他还说茉白天生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往后定能显耀夫家的!」荀夫人眉开眼笑,将好消息报给荀绲知道。
「这下子,你总能心安了吧?」
过了月余,荀家果真传出了一件喜事。
荀夫人肚里的娃娃,已经有两个月大了。而两个月前,岂不正巧是茉白嫁到荀家来的日子?荀绲高兴的抱着爱妻,对于茉白的偏见,亦随之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