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老宫女低呼,一手搭上棠绯的肩膀,及时稳住了她。「您没事儿吧?要不先回去歇歇?」
棠绯回神;玉枝脸上盛满忧心。她左手按上老宫女的手背,近乎倔强的摇头。「不……至少再等一会儿。」
难道非要等到宿疾复发,才来找御医诊治?老宫女纵是心焦,只是棠绯命令已下,她除了听命外,再无置喙余地。「老奴明白了……」
「殿下,失礼了。」一声叫唤,唤回主僕二人的注意;棠绯回头,一名宫人正端着菜餚,恭敬地搁在棠绯眼前。
那是一只漆得墨黑的木碗,是碗肉汤;热气蒸腾,食物的香气使棠绯恢复了些许精神,她盯着碗底那块肉,轻声问道:「这是什幺肉?」
「这是陛下射得的鹿所烹调而成的鹿肉汤,请殿下享用。」宫人顿首答道,而后躬身退下。
陛下射得的鹿!棠绯咬牙,一手收至心口。她愤恨的瞪了曹操一眼,不假思索的下令。
「撤下去!」
她声调不响,可她的位置就位于皇帝阶下的席位,距离堂上二人亦不过六尺距离,加诸在场女眷几稀,能发出这等清脆语调的,除了棠绯之外,就只剩下皇帝身旁的伏皇后了。
但显然,这句话绝非出自皇后口中。
曹操自是听见了,他抬起头来,与棠绯对望。他瞄了眼前的蒸鹿眼一眼,拱手笑问,「敢问殿下,是这菜餚,不合殿下的胃口?」
皇帝知道棠绯身带宿疾,在瞧见她那张苍白脸容后,不免着急起来,「皇姊,身子无恙否?」
朝堂能纳下百官奏议,自是宽敞无比,但殿前异状陡生,方才响彻大殿的笑语声戛然止歇;近百双眼睛全往最前头的皇帝、曹操与堂下居首位的公主望去。
棠绯的美眸几可喷出火来,只是那满脸怒容,却能在一瞬转化成一抹灿笑,「不,本宫只是忆起了这头雌鹿怯生生、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忍食之。」她微侧首,朝身后的老宫女轻声吩咐。「撤下去!」
「我等早已耳闻殿下仁慈,常怀不忍人之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曹操将棠绯那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由拊掌大笑。「只是这鹿肉鲜美,又是陛下亲射得来,殿下不嚐,岂不可惜了?」
坐在一旁的皇帝神色微变;他勉强撑起一抹笑来,却是帮衬着曹操说话。「曹爱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皇姊,您就嚐嚐看吧?」
棠绯不管皇帝言说,仍是瞪着曹操不放。「曹将军,本宫问你,这回出兵徐州,想出水淹下邳这等奇计的是何人?」
曹操没料到棠绯话锋一转,竟把话题带到了此回行军作战的上头去;他微楞,然后在堂下众人里头迅速找着了那人身影。「奉孝,殿下在问你呢!」他指着堂下的谋士,眼眉间净是得意之色。
郭嘉原把全副注意都放在棠绯身上,不料话题竟绕到他身上,只得起身答话,「回殿下的话,想出破城计谋的,正是微臣。」
棠绯回首,只见那名白髮男子身着漆黑官袍,高大健朗的身形在众多文官里头,显得格外醒目。
「本宫道是谁呢,原来是郭祭酒。」棠绯亦是起身,与郭嘉对望,「郭祭酒的智谋冠绝天下,即便是吕布的智囊陈公台亦无法望其项背;在场的众卿除了此回往赴徐州的人之外,对郭祭酒的计谋都应当颇感兴趣吧?毕竟这回征讨徐州,可是拔除了陛下的心腹大患呢。」说到「心腹大患」四字时,棠绯又有意无意的瞥了曹操一眼。
公主话虽说的轻鬆,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丝毫不下于阵前作战之时。郭嘉盯着棠绯,那苍白的丽容美则美矣,却着实美得令人心生怜惜。
他扬起首来,说得轻描淡写,「殿下过誉了。其实这多亏了天公帮忙,而下邳城外又有泗、沂两处河水……」
郭嘉话语方歇,棠绯毫不吝啬的鼓起掌来,转而面对曹操。「曹将军,多亏郭祭酒出此奇计,下邳方能攻克,你说,应不应赏?」
曹操先是看了看郭嘉,这才把视线转向棠绯,微微颔首。「应赏。」
「玉枝,肉汤给本宫。」棠绯素手微扬,接过老宫女手中的鹿肉汤,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踱至郭嘉面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道:「郭祭酒,这鹿肉汤,你就当作是曹将军的厚意,本宫仅是代为赏赐。」她一手端着漆碗,将之推至郭嘉面前。
听得此语,曹操那张老脸,陡然沉了下来。
郭嘉望着棠绯一会儿,而后恭敬长揖。「谢殿下恩赏。」接过漆碗,当着众人的面,喝下了肉汤。
棠绯这才来到皇帝面前,欠身行礼。「陛下恕罪,本宫恐是宿疾又犯,无法奉陪,请容本宫暂且歇退。」
皇帝赶紧来到棠绯跟前,「皇姊无恙?可需要朕请御医医治?」他握起棠绯的手,惊讶的发现,她的手竟是如此冷凉!
「不必,稍事歇息便无大碍;那幺,本宫告退了。」棠绯颔首,淡淡抽回手来,便由身旁几位贴身宫女搀扶着,离开了大殿。
待棠绯离去,皇帝随即要乐师继续弹奏,乐音又响,谈笑声也渐渐回笼,沖散了方才严肃的气氛。
彷彿、彷彿不存在;曹操又看了碗底的蒸鹿眼一眼,想起了棠绯把肉汤交给郭嘉时说得那番话;他的眼底不由得,染上些许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