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殿下。」
她回过神来,唇畔弯起了合宜的浅笑,「免礼。来人,给郭祭酒赐座。」
她坐在堂上,而底下的桌案早已摆放了乾果点心,以及一只酒壶、酒杯。
还记得老宫女曾问:为何準备的不是茶?
棠绯雅爱饮茶,胜过美酒。
那是因为除了茉白、陛下等人之外,在她眼底的男人,只有荀彧配得上与她一同品茗,其他的男人,只得自个儿独酌。
郭嘉谢过,独自坐在案前,面容沉静自若。
棠绯招手,身旁的宫女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人对望。
她盈盈起身,来到案前落座。「此回本宫找你过来,你该知道是为了什幺吧?」
他脸上的表情正经,可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人绝倒:「微臣心想,殿下莫不是找微臣过来,说说那天究竟是怎幺回事?」
棠绯先是一楞,而后掩唇,轻笑出声。「说到这儿,还是本宫得先跟你陪礼;那天那碗鹿肉汤,你是不得不接,难为你了。」
「何来难为之说?微臣该谢殿下赏赐。」他拱手回礼,「倒是殿下认为那碗汤难以入口了。」
棠绯抿唇,豔丽脸容上浮出些许愠色。「你不如问问曹操,那鹿究竟出自谁的手中。」
郭嘉先是一顿,然后由先前的疑惑,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微臣大概明白了……莫怪殿下宿疾又犯,不单只是身子劳累那般简单。」
「这你也能知道?」棠绯拧起黛眉,菱唇似笑非笑的,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微臣还知道,殿下现在的身子骨,也不甚安好。」
听得此语,棠绯心头打了个突,脸上的神情露出了些许破绽。「你……何出此言?」
「印象中微臣见过的殿下,从未上妆;殿下之前为了文若夫妻俩的事儿,费心伤神,这回身子还没调养过来吧?」
棠绯脸色一白,颇有秘密遭人揭穿的狼狈。「你怎幺知道的?」
他等了一会儿,像是思考,而后才道:「恕微臣直言。殿下性子又直又烈,还颇为好强;微臣心想,殿下脸上的妆点,定是为了掩饰病容才这幺做的。」
说得分毫不差。
她吐了一口气,抿起唇来。「说得像你认识我许久了似的,本宫的性子你还摸透了?」
郭嘉微微一笑,望着棠绯的眼神忽然变了。「微臣只是愿意了解殿下罢了……」
变得温和,充满了情感。
棠绯微微侧首,避开那双热切眼眸。「原来……这就是你向本宫提亲的原因?」
「陛下同本宫提过,他说你这份名帖,是在畋猎之后才送上的。」她指着堂上的桌案;名帖就在那儿。「一堆王宫大臣的公子想娶本宫可是挤破了头,尤其在曹操的鼓吹之下,就连原本对本宫没兴趣的,这回也都来了。
「亏本宫还费尽心思,把自己的名声弄成这样,看样子是瞎忙一场。」她自嘲的笑了,自顾自的拈来一颗枣子品嚐。
「明眼人多得是。殿下这颗明珠,怎会遭人埋没于匣中淡忘?」
「明珠?我看只是看中本宫所代表的权力,妄想攀陛下这位亲家,以及我这害人不浅的皮相吧?」
「权力终将成为过往,美貌亦要随着年岁而消逝。」郭嘉微微仰起头来,对此显得不屑一顾。
他把酒斟满,却是不饮,端到了棠绯面前。「一定有人,能识得殿下的好。」
棠绯笑了,低头望着水酒,将它摆回了郭嘉面前。「那个人会是你幺?」她问得直接,甚至可说是挑衅。
「微臣当仁不让。」他扬起眉来,笑得自信。
她收起笑意,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只是说说罢了。
「好大的口气。依本宫看,有个人,就比你早这幺一步。」
心湖里映上了一个男人的脸庞。令她朝思暮想、寤寐求之,却又不能伸手求取的男人。
荀彧。
郭嘉心底亦是浮出了好友的身影。
「无妨,微臣不在乎殿下心底住着一个人。」他望着她,既专注,又带着迷恋;举杯,一口饮下,似是宣示他的决心。
棠绯敛下眼来,「你果然知道……」
「殿下的心意早已表明,文若不也数次给了回应?若微臣再看不出这份情意,岂不是自欺欺人?」
「你明知道本宫心仪着令君,却还斗胆来向我提亲?」棠绯睁着杏眸,望着眼前的白髮男人。
他俊雅一笑,而后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棠绯不由颤声。「郭嘉……你究竟在想什幺?」
「想着如何能让殿下忘了文若。」郭嘉再斟了一杯酒,又是放到了棠绯眼前。
「文若不能给的,我能给。」
棠绯看着杯里自己的倒映,摇了摇头,将酒还给了他。「你不能给。」
「何以见得?」
「本宫的心,已全数给了令君。」她又是一笑,笑得凄美豔丽。「我已没有心可以给你了……你给我再多,也是徒然。」
郭嘉却是坚定的望着棠绯,举起水酒来。「无妨。」又是一饮而尽。
「你……」
「殿下没有心,我有。」郭嘉将壶里的酒全数倒入杯中,三度放到了棠绯眼前。「我能等,等到殿下心底……有我的那天。」
直接了当。
若说棠绯已把最贵重的东西当作定情物,给了荀彧;眼前的郭嘉什幺都没有给,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同样的真心诚意、义无反顾。
他已给了她全部。
棠绯看着那双热切深情的眸子,突然感到烦躁,甚至厌恶。
宁愿娶一个心底住着别人的女子为妻,而且还沾沾自喜,放眼天下,兴许也只有这郭嘉有这等能耐!
她拂袖转身,回到了堂上。「随你!本宫可是说明白了。若你真的愿意娶这样的我,那你就娶吧!」
郭嘉看着那杯遭弃的美酒,仍是笑得自信;他转而望向佳人背影,低低的道:「求之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