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他放心得太早了……荀彧看着残破的朱门,大门上的铜锁被敲毁了,原本漆得丹朱的樑柱早已剥落蛀蚀,门槛当初为了怕坏,还特地从外头运来的黑亮石子……如今也已不翼而飞。
「文若?」
荀彧丢下缰绳,对这声叫唤置若罔闻,像抹游魂般走了进去。
「文若!」棠绯大声叫唤,却是唤不回他。她随口交代随从几句,便也毫不迟疑的跟了进去。
前庭杂草丛生,看起来杳无人迹……荀彧虽然有些担心这破旧宅子里,难保不会遇见什幺叫化子佔地为王,但想念旧宅的心情很快的掩没了他。
他像是被牵引着,越走越快。
厅堂、书房、爹娘弟妹的寝室……当初他们离去时,家里的家具几乎都没搬走;搬走也是无用的,况且当初的韩馥答应过会替他们打点好一切,他们也就很是放心,只收拾衣物细软就过去……
不愧是干惯烧杀劫掠的董卓,一样也没给他们留下。
站在老旧破败、空空如也的祠堂里。荀彧心底虽早有準备,但当事实真摆在他眼前时,他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身后传来一串清浅跫音,他知道是谁跟了进来。荀彧没回头,突然想到,还有个地方,一定得去看看……
棠绯跟在他后头在屋子里绕,见他熟门熟路,心底已有几分了然。在看见他飞快的夺门而出后,她不及细想,只得忙不迭的跟上去。
他来到一处迴廊,眼前那块空地看起来像是院子,只是现下已经杂草蔓生,几乎要淹到头顶;见到这种景象,任谁也不会想过去。
「不……不会的……」荀彧往凉亭那方向望去,却是不见那棵站得笔挺,高耸优雅的老树……
使劲的拨开眼前杂草,现下是春季,天气仍凉着,不过难保草丛中不会有蛇出没;荀彧却是没顾忌这幺多,一心只想从厚重的草丛中穿过。
他要亲眼看看,非要看一眼不可……
「文若!你……」棠绯提着衣裙,看见那个男人往草丛里走,不免替他感到担心,可她却是清楚,现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唤回他。
荀彧还记得,茉白第一次捡了那颗树的叶子,天真的问他:「这个叫什幺名字?」
公孙树。祖父那代种了,孙儿那代才结果。后来才知,它有个雅緻的名字,叫做银杏。
茉白喜欢捡银杏的叶子。尤为特别的是,每到秋季,叶子便由浓绿转为金黄,一片片有如金子般的蒲扇,很美。
茉白爱极了这银杏,用叶子沾墨做印,已成了习惯;问她为何喜欢,她只说:「漂亮。」
她喜欢,他也喜欢。
远游在外的时候,他看着她寄来的家书,收到家里银杏的叶子,想像着院落里的情景;总能在纷扰时取得片刻宁静。
院子里的银杏,胜过任何山川美景。
荀彧看着那倒在院子里,早已枯败蛀蚀的银杏树;突如其来的怒意,瞬间淹没了他。
为什幺这幺残酷?连最后一点慰藉,也要夺去?
愤怒之后,转化而来的,是伤感、心痛;荀彧从未这幺伤心,他握紧双拳,像是压抑着什幺,不断颤抖……
这样的荀家,还有什幺值得依恋的呢?
棠绯终究还是走进草丛,默默的站在他身后。
他回过头来。
她永远会记得,那日午时过后,天光朗朗;但转瞬间,却是毫无预警的,下了一阵盛大的春雨……
茉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幺走回家的。
听了荀慧说得那些话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该安在哪儿才好。
他一直待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身旁……
两人走得很近。那位公主殿下生得娇艳无双,聪明睿智。
他们谈天、读书,甚至还一块儿出游……
她每听一句,心便又往下沉几分;她拒绝再听下去,拔腿便走。
把三个孩子暂时留在爹娘家中,她坚持要自己回来;娘看起来很担心她,直说她脸色不大好;茉白只是勉强撑着笑,要他们别挂心,而后出了大门,独自回家。
像个游魂。
「不会的……彧不会这样的。」茉白有些失神,靠在自家门板重複着这句话。
好吧……她确实跟荀彧最近相处的时间变少了,说的话也总是那些;她更知道,要不是她早早便嫁给他,也替他生了几个儿子的话,以她的条件言,她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男人。
是她高攀了他。
只是那些甜蜜话语,曾经有过的拥抱,孩提时候的诺言言犹在耳,荀彧又是个守信、重然诺的人,他,不会负了她的。
想到这儿,她突然笑了;是啊……他曾经跟在她后头,吵着要吃糖;曾经说过,他好爱看她的字;曾对她关怀备至,每一封家书都视若珍宝,对了,他还说过,他想天天吃到她的菜。
这样的男人,怎会把心交给另一个女人呢?
用力的拍了拍脸颊,抬头一望天色。
时辰差不多了,彧也该回来了吧?该去準备晚膳了……今儿个晚,就只她们俩用饭。
茉白呼了一口气;想开之后,她笑得比往常更加开朗。正準备挽起袖子,走到后头煮饭时,门外突然传来连串轻响。
他回来了?她维持着笑意,双手搭上门闩,将大门敞开——
「彧,你回……」笑容瞬间在唇畔冻结。
那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而身旁搀着的,则是她时时挂在心上的男人……
荀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