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之余,当即说道:“我自记事起便是在一处寺院当中,老方丈说我本是个道旁弃儿,被一位好心的施主抱来庙上寄养,他说那位好心人日后会来寺里寻我。果然在我八岁那年,庙里来了一位施主,他向庙上捐了一笔丰厚的香资,便也在庙中住下了,此后日复一日传我武功。师父对我很是严格,但除了指点我练武之外,别的事便概不过问,每日里练功之余,我便和小沙弥混在一起,他们进禅堂礼佛诵经,我便在窗外打坐练气,小沙弥们也都很喜欢和我玩耍,总爱把把经文解释给我,还争相将佛经上故事讲给我听,老方丈说我生具慧根,亲近佛法,还常鼓励他们这麽做。”
“光阴荏苒,一晃过了八年,到我十六岁上,恩师将我唤到身边。说要离开一段日子,去访早年的一个大仇家了断过节,归期难测,师傅临行之前传了我几套武功,峻嘱我不要贪功贸进,这些功夫勤修苦练三年方有小成,他不在旁督促亦丝毫懈怠不得,这期间决不许离寺乱走。”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年,我练熟了师傅传授的武功,却仍不见他老人家归来,于是拜别了老方丈,出寺寻师,然而时至今日,他老人家依然杳如黄鹤,恩师未曾言及仇家是谁,想从这条线索入手查访也行不通,这几年里大江南北几乎被我踏遍,师傅没能找到,好朋友倒是结交了许多,只不知恩师他老人家究竟身在何方,叫人好生惦念!”
这时玉蜂儿已坐到一旁,雪疏狂见她支颐静听,神情甚是专注,不禁暗笑,自想原来她也有安静的时候。
玉蜂儿听雪疏狂语气当中颇有忧虑,便道:“你本事都已这麽好,可想而知令师自必武功通玄决计不会有什麽事的,或许离开你去寻仇家算账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实则是要瞧你艺成之后的所作所为,以及是否还将恩师放在心里,我猜你出道以来的事老人家都了如指掌,只是不愿抛头露面也未可知。”
雪疏狂虽不能就此尽释愁怀,但觉的她的话不无道理,,微微一笑道:“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却见玉蜂儿神色转为黯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怪不得你血性豪侠而又宅心仁厚,原来是在寺院中耳濡目染梵音善行之故,说起来咱们的身世倒有几分相近,就可惜后来的情形便大相径庭啦。”
雪疏狂迄今只知她是玉蝴蝶的师妹,除此以外对她实是全不了解,对方既然不说,他便也不多问,眼下玉蜂儿主动提及,那倒乐得一听,当下轻轻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蜂儿接着说道:“我是在一家赌坊长大,那赌坊的老板说我是被舅舅送去的。”雪疏狂一听吃惊道:“你舅舅把你卖给了赌坊?”
玉蜂儿柳眉一竖,啐道:“快闭上你的臭乌鸦嘴,你还嫌本小姐不够倒霉麽?我舅舅是保镖的,又不缺银子使。”口气一转,续道:“听他们说我妈妈生下我不久便过世了,舅舅于是将我交给那赌坊的老板娘喂养,她当时刚生了一个儿子,奶水多的吃不完,就这样成了我的乳母,我懂事后喊她干娘,叫赌坊老板干爹,那家赌坊在我十岁那年被几个输红了眼的赌客一把火烧了,干爹给人乱刀砍死,干娘和她的二儿子一起葬身火窟,我则被他们的大儿子拼命拖着逃了出来,总算躲过一劫,此后便流落街头,开始讨饭糊口,而后就去……去偷东西,先是偷馒头大饼充饥,其后便偸粮自己来做,再往后连银子也偷了,到最后已是无所不偷,那赌坊老板的大儿子长我几岁,处处护着我,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个孩子,我们无依无靠,常常受人欺负,恰好我舅舅保镖经过那地方,想顺便瞧瞧我,不料那赌坊早化为一片焦土,经人指点才在一口破窑里将我找到,舅舅也没多说什麽,便留了下来,想是担心以后我们再受人欺凌,便教我俩练武!”
雪疏狂听到这里,不由得胸口一酸,问道:“如此说来你舅舅也就是你师傅了?而当年救你脱离火海的少年便是现在你这师兄?”
玉蜂儿点点头,红了脸道:“谁承想他学了武功竟然越变越坏,师傅死后他就更加胆大妄为了,师傅当真泉下有知,眼见得他干出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说不定要气得生生活转过来。”
雪疏狂道:“想必令师身手了得。”玉蜂儿道:“我从没见过师傅和人动手,但他老人家武功极为厉害却是不用说的啦,只恨我天资愚钝,又很贪玩,只学了九牛一毛不到,大丢他老人家面子!”
雪疏狂心道:“听说那玉蝴蝶尽是仗凭狡狯绝伦才得以苟活至今,而这小丫头真实功夫亦属泛泛,她说自己贪玩兴许不假,但说天资愚钝那就不对了,实则她聪颖无双,乃是习武的良材美质,另外娘舅系为至亲,传艺之时断无藏私之理,由此可见她师傅在武学上的修为有限,不过她这路闭气之法颇见高明,其师既怀此等绝技,旁的功夫也该不差才是,这倒有些奇怪了,而她盗术之精恐怕举世无出其右,此等造诣似乎不是混迹街头便能无师自通的,这里面多半另有隐情,只是她不愿多提罢了!”
玉蜂儿见对方沉吟不语,便赌气道:“你信不过我的话就算了,全当是本小贼刚讲给小狗听!”脸上大有失望之色。
雪疏狂道:“你总爱绕着弯子骂人,那还让不让人信了?这些暂放一旁,眼下有件事异常紧迫,赵老爷子寿辰将临,而用以号令绿林的凤凰令恰于这时失落,赵老英雄该有多心焦?脸面上更如何说得过去?”
玉蜂儿一听,慌道:“嗳,你可不能就这麽把凤凰令还给人家,除了你这大笨蛋之外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相信我才刚说的经过是真,赵老爷子便不说什麽,他那位二公子也绝不能轻饶了我,这劳什子被山大王们视为至尊圣物,此事一经传开,实不知有多少人等在头里寻我晦气,便一人伸一根指头,本小贼也要被捻成飞灰了!”
雪疏狂凝视她道:“那依你说该怎麽办?总不能将凤凰令藏匿一辈子吧?”玉蜂儿扮个鬼脸,成竹在胸的道:“这个我早想好了,帮人帮到底,不如这样。你索性替我将这件事遮掩的天衣无缝,过段日子你再将凤凰令交还给找老英雄,只说是从一个大盗手中夺回,而那厮业已给你杀啦,其间你去除掉一个罪有应得的恶人,把罪名往他头上一推便是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他又不会活过来揭穿你,一举多得,你觉得这法子怎样?”
雪疏狂见她不加思索的说了出来,显是深思熟虑,有备在先,看来已算准自己定然就范,心头略感不快,但事已至此,那也唯有依计而行,忽然灵机一动,沉声道:“诛恶义不容辞,但你要我帮你扯谎实是强人所难。”
玉蜂儿一副惨兮兮的神气道:“你大仁大义,说不得也只好勉为其难这次了,侠驾总不忍心见本小姐被众响马碎尸万段吧?”
雪疏狂冷声道:“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不然那我也只能硬起心肠替你收尸了。”玉蜂儿着实一怔,抬眼瞪着雪疏狂道:“你这大英雄大侠客居然同我这小丫头小毛贼谈起条件来,不怕为人耻笑麽?”
雪疏狂不以为然道:“为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你倒少用大帽子压我,达成此事被人耻笑又有何妨?”
玉蜂儿见他并无儿戏之态,便也收起了笑容,轻叹道:“好吧,你开口就是了,算我倒霉,活该被笨蛋大敲竹杠!”
雪疏狂正色道:“陆老弟毒发之期不断逼近,少林距此千里之遥,更何况九转还魂丹乃佛门至宝,想求到手谈何容易?再说途中会出什麽事谁也保不准,而宫墙外面守株待兔更属无奈之举,郭震老奸巨猾,这几日中未必肯出宫来,要靠郭志远盗药更是希望渺茫,因而你须尽快想个法子出来,以救令兄性命。”双目当中满是希冀之意,直视着玉蜂儿。
玉蜂儿本待讥刺他几句,瞧了他这种眼神,猛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但想了一想,还是苦下脸来,说道:“你要人家我进宫送死何不直说?此外还能有什麽法子可想?”
雪疏狂这两天里无时无刻不在为此事忧心如焚,自然明白很是难办,但仍是将极大希望寄托在了玉蜂儿身上,听了这话,不免心凉半截,但他渐已摸准了玉蜂儿的性子。当下勉强笑道:“善用兵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取物者,也应隔空而取人之物,区区小事焉能将你古往今来第一空空妙手难倒?”虽是盛赞之言,说来却异常艰涩,以至于不伦不类,一看便知大是违逆本心。
玉蜂儿给他一赞,原是欣喜异常,但看了他的神色,实在太过勉强,不觉暗暗生气,正待发作,转念一想,他这人本是耿介爽直,如今为求我帮忙如此低声下气,端的是义气深重,这样倒好,他对好朋友如此,对我这救命恩人自然也不会差了……
言念及此,说道:“难是难了一些,但还不愁想不出个好法子来,你帮我圆谎,我助你救人,这上面咱们算是扯平了,不过无数次救命大恩你还欠着我的,可不能混赖过去。”
雪疏狂见她满口答应,又自一喜,忙道:“那是自然,既是这样,雪某代陆老弟先谢你啦!”
一句话没说完,却听得陆长亭在外朗声接道:“不敢烦大哥代劳,该由在下亲身相谢才是。”
玉蜂儿闻声吓了一跳,怒道:“长颈鹿,你敢偷听我们谈话,这件事我不管了。”陆长亭推门进来,笑问道:“你要管我什麽事?我刚从外面归来,听雪大哥说要代我谢你,便赶忙说要亲自道谢,却连因何要谢你还不得而知呢!”
玉蜂儿惊疑不定,转头瞧向雪疏狂,目含询问之意。雪疏狂苦笑道:“陆老弟确实刚由外面回来,并没偷听咱们说话。”玉蜂儿心下略安,轻哼了一声道:“长颈鹿脖子那麽长,离得老远便能听到。”
陆长亭笑道:“姑娘和雪大哥究竟说些什麽,以至这麽害怕被我听去?”玉蜂儿但觉脸颊一阵发烫,忙把脸转向一旁。
雪疏狂接口道:“令妹说一定要设法得来解药,且事先绝不教你知晓,来个出其不意,好令你对她由衷刮目想看,是不是理当好好谢她一谢?”
陆长亭朝玉蜂儿拱手深作一揖,笑道:“那可偏劳姑娘费心了,该谢,该谢。”玉蜂儿白了雪疏狂一眼道:“到头来还是给你说破,真是没趣,本小姐这便回去想办法。不过要多久才能想出来那可说不好,棺材寿衣之类该预备的便预备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说完起身而出,一路所见尽是穿梭忙碌的庄客仆役。
她一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开始苦思谋取解药之法,转眼过了三天,已是赵老盟主寿诞的正日。这三天里尽管玉蜂儿足不出户绞尽脑汁,可仍是一筹莫展,竟连那妙计的影子也无。
算来再有两日便是剧毒开始发作之时,玉蜂儿心急如捣,细思之下,那长颈鹿也并无太过可恶之处,若论拌嘴解闷,比之雪大笨蛋倒有趣些,何况他还救过自己小命,又是大笨蛋的至交,眼睁睁的瞧他毒发而死委实于心不忍。
苦于偏这几日脑筋不再灵光,已是挖空心思,却无半点头绪可言,起初饭来张口还觉颇为惬意,至此已然食不知味。
这天一早,她略梳洗了,径往雪、陆二人住处而来,几日没来探望,着实悬心之极,一进房却见赵氏父子俱都在座,细一端详,雪疏狂气色已自大好,只是眉聚愁云,陆长亭则谈笑风生,殊无异状,而赵氏父子神情间均现出疲惫之容。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