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们二人已策马来到一片荒丘。
天色渐暗,四周冷清,隐隐约约地传来狼嚎,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霍完悔翻身下马,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某处,竟然忘记要拉流萤下马,径直就向前走去。流萤见他恍惚的样子,也不气恼,只是自己轻巧地跳下马,跟随在霍完悔身后。
二人一时无语。
流萤看着霍完悔的步履,竟然越发的不稳起来,她心中一惊,冲上前去喊道:“你怎么了?”
霍完悔不答。流萤急忙扳过他的身子,却被霍完悔一把挥开:“别碰我。”
她哑然失笑,是的,自己怎么忘记了…他最不喜别人碰触。可这“不喜”也是相对的,在流萤看来,霍完悔只是不准别人碰自己,自己却可以碰别人…怪人一个。
可他刚才的那句“别碰我”里,似乎不仅仅有往常的冷漠,似乎还有…一丝哽咽。
流萤抬眼看他,借着朦胧的天色,模模糊糊地看见霍完悔的眼睛里,竟有水光闪动。
她一时过于惊讶,而怔怔地无语。霍完悔看着她的眼神,心中一阵恼怒:“你干嘛!”便一把扭头就走。
流萤的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涩涩的苦笑,不知为何,他心中所想,她忽然感同身受,追上霍完悔道:“这里…是你母亲的陵墓?”
霍完悔脚步一滞,闷不吭声。
流萤环顾,只见一片秋杀荒芜之中,小小的一个土丘上寸草不生,竟然连个墓碑都没有。小土丘的周围,倒是零零星星地有几株千屈。
奇怪…流萤仔细看着那土丘,土壤泛黑,几株千屈也无精打采。
“为何不树一块碑,种些你母亲爱的花木,修葺一番?”流萤心头一痛。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霍王府的侧妃,权倾天下的霍王府继承人的母亲,死后居然葬在了一片荒郊,甚至墓碑都没有。
霍完悔轻声道:“王妃不知道她葬在这里。”
当日生母死后,王妃居然说她病体带毒,若不以火焚烧,撒之荒野,则有传染的危险。若不是鸦老出现,巧为移花接木,并将母亲遗体安葬在此,只怕霍完悔今日连个祭拜之处也无。
流萤看着那一片光秃秃的土丘,心下恻然,摘下一旁的千屈花插在土丘上,略为祭拜。
霍完悔出声道:“没用的。”
流萤不解,霍完悔闭上眼睛,怀中掏出短箫,呜呜咽咽地吹起来。
那促促郁郁的箫声,悲恸忧怆。大有惊鸟兽,遏行云,断流水之感。
随着那箫声逐渐停息,流萤惊讶地发现,插在那小土堆上的千屈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黑枯萎了!流萤心中一怪,伸手就要去碰触。
“别碰!”霍完悔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出声遏制。
啊?流萤被他一吓,急忙把手缩回,不解地看着他。
霍完悔看着那枯萎的千屈,声音阴沉道:“有毒。”
多少年了…这毒犹不散去。自母亲的枯骨腐尸里悠悠散发,渗到这土丘里,以至于这块土丘寸草不生。就连插上去生命顽强的千屈花,都会在一瞬枯萎。
流萤了然。看着霍完悔,心中哀恸。
这是怎样的奇毒,多少年前又是怎样地折磨过一个无辜的女子。
“我母亲,本是扬州小户人家的女儿。”霍完悔坐在母亲的墓前,低低地开口。
流萤一愣,坐在他身边,听他倾诉。
某个夏日,扬州的浣纱姑娘提着满筐的纱,袅袅娜娜,日出荷花。她弯下腰,熟悉地抛纱,浣纱,和结伴的姑娘们,笑语盈盈。
正是待嫁好年华。家乡定了亲,要将这浣纱姑娘许配给邻村一起长大的放牛娃。
姑娘的眉眼里,都忍不住笑意。
他在堤岸上看到了她,在河畔,就好像一朵会笑的荷花,一口洁白的牙。
一斛一斛的珠宝美玉送到了她家,一顶小轿将她送到了霍王府。
离开家的那一日,她掀开轿帘,看见一路追来的放牛娃声声悲怆,被人活活打死在乡间小路上。
新婚那夜,姑娘的眼泪流成了血。
流萤的泪,慢慢地滑落下来。霍完悔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我娘嫁到霍王府十年,就受气了十年。既然不爱她,为何要娶她。娶了她,为何又不好好对她。”
流萤从来不知道,原来霍完悔的心中隐藏着这样沉郁的痛。
她叹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故事在豪门权贵,根本就是日日上演。唯独霍完悔,心中纠结。
流萤叹道:“所以你不但恨王妃,你也恨霍老王爷?”
霍完悔默然。
流萤站起身来,心中一痛,道:“你娘不知红药,若她知道红药,心中会像恨你父亲一样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