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也走了,房间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不过有再多话,我现在也问不出来了。最后在一阵尴尬的沉默里,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问“你吃过饭了吗?”
“早饭吃过了,在王先生家里吃的。”这是迟浩然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哑哑的,不复原来清冽的少年的声音。
他这几个月到底干什么去了?不就是参加个考试吗,谁没参加过啊,想当年小爷我又是高考又是各个名校自主招生考试的,老爸老妈都没空,我一个人飞机火车各地跑,不是也好好的,反正没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这么一想我又来气了,忍不住质问他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等我噼里啪啦把一通话倒出来的时候,发现迟浩然已经靠着被子睡着了——连被子都没打开。我只能轻手轻脚地帮他盖上被子,顺便坐在床边帮他看着火,炭盆还在试用期,我不敢确定有没有危险。
闲着也是闲着,我干脆到厨房拿了一口小锅和几个红薯。红薯扔进草木灰里,用
木炭压着,这几天的实践证明小火慢烤的红薯味道挺好的,但必须选细长型,胖乎乎的红薯虽然憨态可掬,但最中间的部分一定是生的。锅里熬着黄澄澄的小米和玉米粒,外加一把红衣花生仁,这是我冬天最喜欢的食物,热乎乎地喝上一碗,简直就像到了天堂。看在迟浩然这么可怜的份上,也要他感受一下好了。
冬日的阳光懒懒的,木炭燃烧的一点轻烟缓缓地上升,在空气里微微扭曲。烤红薯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配合着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我被如此居家的氛围熏得快要睡着了……
我不知道迟浩然是什么时候醒的,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的外衣和睡前在看的书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小锅已经被移开了,放在木头架子上保温。要不是迟浩然的包袱还在对面桌上放着,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看他那副样子,想必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还是先别问了,省得他再伤心一场。打定主意,我跳下床换好衣服,去厨房找人。
如果不出我所料,洁癖男已经洗好澡,准备洗衣服了。我以现在饿了想先吃饭为由阻止了他,他也乖乖听话,放下衣服跟我走了。我们已经快半年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差点连话题都找不到。
尽管打定主意不问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关心一下他的身体,毕竟他虽然是文人,但身体一向挺好的,怎么会出门一趟,把自己身体也搞垮了?
原来这小子运气不好,中了举人之后本来是志满意得地进京,谁料到出发之后没多久就感染了风寒,急于赶路耽误了治疗,风寒加重了。夏天里得了风寒本身就够倒霉了,更倒霉地是快到京城之后发现,由于京城附近的几个城市爆发了瘟疫,初期症状跟风寒很像,传染性又强,迟浩然还没进城就被关到隔离所里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骂人了。这不是草菅人命吗?现代的隔离所有时候还会出现交叉感染呢,更何况古代。这样子把症状差不多的人关到一起,不是想把人往火坑里推吗,里面有些人得的可是瘟疫,会传染会死人的?再加上迟浩然本身就在生病,抵抗力下降,要是有个万一……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虽然现在看到迟浩然好好地坐在这里,知道他是逃过了一劫,但想到他可能会孤独地死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我还是一身冷汗。一句“以后咱们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吧,别考试了,反正现在我也可以免税了”差点就从嘴边溜出来,不过想到这里的文人们“治国平天下”志向,识相地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小迟回来了。。。
☆、京城
不过说到京城,我又有点好奇了。现代的我还没去过西安呢,本来是打算毕业旅行的时候去的……皇帝陛下是唐粉,想必现在的长安城格局应该是仿古代长安建设的,好想去看看。
不过迟浩然现在看上去情绪很不稳定,我还是不要刺激他了,八卦计划暂时往后挪吧。吃过午饭,他又打算去洗衣服,被我暴力制止,两人继续午睡。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过了极其欢快且堕落的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已经叽叽喳喳闹开了。虽然我昨天确实没说今天也放假,你们来上学也无可厚非,但是,虎子同学是不是也稍微克制一下翻墙的冲动,乖乖等老师起来开门啊?
既然迟浩然已经回来了,我当然不再越俎代庖替他教书育人,老实坐到学生席位聆听教诲。好吧,其实由于虎子他们的严正抗议,我一直也没机会坐到迟浩然的椅子上去。这帮小白眼狼。
迟浩然今天的精神很好,身上的肉一时还补不回来,但脸色好多了,至少没像昨天似的印堂发黑。小孩子们忘性大,小宝拉着迟浩然的胳膊要他讲京城的趣事,那小模样雀跃得好像完全忘了迟浩然昨天的震撼登场。
我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迟浩然的神色,最后放弃了,以我的观察力实在很难明白他此刻以及过去的很多个时刻的心情。但我估计他应该没那么容易受伤,脸皮如此厚,隐藏如此深的人怎么会轻易被伤害到。
见迟浩然没有任何异状,我也就放心地听他讲故事,还特别好心地替他倒上一杯好茶——从杨淳风那里坑来的,只剩最后一点点,轻易不肯拿出来喝。
面对近十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迟浩然只是淡定地抿了口茶,在征询过一干人意见后,决定先从京城风貌说起。我心想你说个屁京城风貌啊,都被隔离了,还是被隔离在京郊的。
不过我显然估计错了。迟浩然虽然一开始是被隔离在了京郊,但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还是被大夫放出来了。而且隔离的条件也没我想的那么差,被放出来的人比例挺高的。那个时侯殿试还没开始,但由于皇帝陛下心血来潮要亲自巡视考场,像迟浩然这种“危险人物”被报名处的老师委婉劝退了。但京郊的传染病还没完全得到控制,他不敢贸然离京,只好继续滞留在京城,好好当了一把观光客。
当然迟浩然的原话没有这么直白,毕竟小孩子们不适合听这么不光明的故事。也因为小孩子的原因,我想听的隔离所的细节也被打岔了。
长安城地形很特别,跟南方沿河而建的城市不同,它建立在地势开阔平坦的盆地里,虽然有好几条河流或环绕城市或从
城市中穿流而过,但整体布局依然是中国北方城市式的方方正正,而不是多数南方城市的条带状分布。从城市的布局来看,长安城倒是不复它“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美誉。
“不过……”迟浩然有点吞吞吐吐的。我们都很好奇,不过后面是什么。
“长安城是在原来的京城基础上扩建的,虽然内城外城同时进行翻修,但外城的进度远远落后于内城,以至于我刚刚进城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还不如咱们祈荣镇呢。”
“噢——”小朋友们热爱家乡的情结顿时被激发起来了。又开始新一轮的叽叽喳喳,主要是要求迟浩然就京城如何比不上祈荣镇进行详细说明。我心里觉得好笑,但还是很乐于见迟浩然被“围殴”的。
“但是,最重要的是后面的话”,迟浩然解释一番后终于有点急了,提高音量引起孩子们注意,“内城建设得极为繁荣,街旁都是十几米高的房子,有的是木头做的,还有好多是用石头砌成的,街上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姬和穿着白衣服披着白头巾的波斯人。”
果然,小家伙们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大家又就十几米高的房子是如何建成的,会不会倒下来砸死人,石头怎么盖房子,屋顶是不是由好多小石子组成的,石头怎么挡雨,胡姬是不是妖怪的意思,为什么眼睛是蓝的绿的不是黑的,金色的头发是什么样子,以及为什么波斯人要穿白色的,他的爹娘会不会骂他们等等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入探讨。
现代的杜锦倒是可以解释上面的多数问题,不过这里是古代,我只是一个没出过远门没什么见识小屁孩,跟这帮围着迟浩然的小家伙们没什么区别,于是只能混迹在其中装作很好奇的样子。但思维已经发散到天边去了,看来我那位老乡不仅是要号称“贞观”啊,还要全方面cos这位“天可汗”,而且照目前的进度来看,这小子有望超越前贤,书写新的传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