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在轻抚他的脸，柔柔的，似一种灼热；哦，多像妈妈那温暖的手。他睁眼，炫目的光晕刺得他眼睛睁不开。他身子挣动的再次睁开的眼睛，看见了明亮的阳光，灿烂的光芒从窗口爬进来，落到他床头，照耀出满室的华光。睡意消失了，外面街道上人们活动的声音在传进来。房门轻轻咧开了，妈妈的脸在探进来。

“民子，这就醒了？”

“妈妈。没有想到，我怎么就睡到这时候了？”他说，有些不好意思。他翻身要翻起来，母亲快步走进来，按住他，摇头道；

“儿子，还早呐！今天该星期天，你完全可以再睡一会儿？”

他顺从的躺下去，母亲替他拉上被子，轻拍他，疼爱的说；“睡吧，民子，那么夜深才回来，才睡多大一会？可是妈有句话，你听不听妈也要说，这考大学要紧，可身子骨更重要啊！今后可不许这样了？”

“知道了，妈妈。”

母亲轻轻走出去，带上门。

方利民早已没了睡意，他知道母亲误以为他是因为学习才深夜回家，他心里好难受，他多想躲在妈妈的怀里大哭一场，把那些烦恼委屈通通告诉她。可是他不能，胡平不愿意他让家里知道他们的情形。他知道，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他们曾经吃过那么多苦，他自己多不想让妈妈有任何不愉快呀。

睡眠忘掉的那些烦恼又浮现出来，还有夜里的那些梦。但是他不能再睡了，妈妈准是还没有吃饭，他知道只要他们姐弟有一个人在家里，母亲是不会一个人吃的。

就在母子俩拿起筷子，开始吃饭的时候，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大骨骼女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她居高临下的看他们，厚园饼似的脸，所有的隙缝随即全都大开，从她的喉咙里释放出干哑的近乎刺耳的噪声来。

“咦吆，瞧这一家子！妈吔，是早饭还晌午哇？喔嗬嗬———”

她在笑，她似乎在用这笑配合她的话，向他们表达她的善意。

“进来呀，刘妈，屋里来坐？”

刘妈进屋来，她没有马上坐下，而是显出高兴的轮流的看这母子俩，依旧是嬉笑着一张脸，尽可能显得热情的说道；

“也难怪，你家民子本来坐机关人才，又不像厂子里干活路的，要轮休。今儿星期天，本来就该享这福哇！咦，这花生米儿，是方妈妈你酥的？”

“自个儿吃嘛，只好凑合啰。”

“我尝尝？”刘妈说，没等对方回答，早伸出她那男人般的大手，撮了指头伸进盘里，轻取了食物。抛进嘴里，磨动牙齿，二目呆望一边，忽然，一只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脸上所有的缝隙又都大开了。

“妈呀，真个叫绝了！脆生生儿！”

母亲虽然给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那脸马上也红了，随即摇头；“我这手艺，可别笑话了！”也许是看出儿子脸上的不悦，她递上勺子，笑说道；“刘妈，你要是觉得凑合，就多吃一点？”

刘妈也不客气，接了勺子，摊开手掌，很舀了几下，这才用另一只手，将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丢。一边咀嚼，一边拿眼睛余光去瞟那青年，她说道；

“你家民子，估摸也该二十有零了吧？”

“快二十二啦！”

“唔，好快呀，活人！”她说，眼光又瞟了那青年。看得出，她进屋来眼睛里始终保持着笑意，而好些年以前，她给这家人的眼光并非这样，尤其他们蒙难的年代，她那种眼光，倘若一个人一生多承受几次，他便会怀疑，人世间是否还会有温暖。也许没有从那青年身上得到回应，刘妈便把全部心思用来对付母亲。

“二十年说来长，可活起人来，总嫌它太短！我这会还记得你家民子小时的模样儿，他那会走路还不稳，嘴里甜甜的，怪招人疼！我那会就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得怕人，将来也不知好了得！民子他当兵的吧？”

“止两年，正好赶上部队缩编嘛－－－”

“可惜哇！”刘妈一拍大腿，然而，她马上就发现她的的惋惜似乎并没有得到认可，于是，她改换了话题。“方妈妈，还记得不，那会你家民子，还小不点娃儿，他老抽我家房上麦秆。我原来那老房子矮，他光抽我的，一转眼又来了，拿来在你洗衣盆里吹肥皂泡。那一次，还记得么，一不小心，肥皂水溅眼睛里了。他吓坏啦－－－－啊，嗬嗬——”

刘妈似乎很开心，那张嘴裂开好大，一边笑，她还拿眼光去瞟那儿子。方利民端了碗走开，刘妈的拿眼光追着他，同时嘴里对母亲说；

“咦吔，还面浅呐！我说，方妈妈，你好福气喔，有这样一个知事孝顺的儿子，该是你前世修来的福耶！保不定哪天，说不定就给你带回来一个漂亮媳妇儿－－－－”

“刘妈，看你说的——”

“当真，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刘妈，要又什么话，你说啊？”母亲知道，刘妈是小街出了名的臭嘴，不过这会儿她已经预感到，刘妈这次来她的家里，此时的目的，在她一切德行中，也许会是最动人的那一面。刘妈受到鼓励，她说道；

“当然啦，我就这样说，见人就说，在这条街上，儿女中，就你家教育最出息！你不信？就连市府里姚伯，他也夸你家民子呐！”

“姚伯？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