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子从自己最喜欢的《鬼谷子》中取出了夹在里面的枫叶,轻轻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仔细地观察着叶片上愈发清晰的脉络。
姐姐,一个多月过去了,你是否已经忘记,还有一个人在苦苦地等待着你的出现?你怎能像一阵风一样,吹拂过我的身体,便马不停蹄地奔向远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知道吗?昨晚我又梦见你了。在梦里,咱们被一团乳白色的烟雾包裹着,你穿着那身黑色的运动衣,席地而坐,左手撑在好似云朵的那片绵软上,身体向后微倾,左腿弯曲地立在那里,右腿则平放在地上,同样弯曲着。我坐在你的身旁,环抱着你的左腿,将脑袋枕在你的膝盖上。你纤细的手指在我的发间来回地游走,时而还轻柔地挠一下我的头皮,痒得我连忙晃了晃脑袋。我问你咱们这是在哪里,你说,在云端。我又问你咱们为什么会来到云端,你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说道,只有这里才能不受凡尘的打扰。我好奇地转过头,接着问道,姐姐很讨厌凡尘吗?你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双眸映衬着蒙蒙地雾气,丰盈的双唇刚要张开,又慢慢地闭了上……
梦就这样醒了,你欲言又止的神情久久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阳子将枫叶放回到书中,望向窗外。夜色茫茫,灯光照射下阳子的脸清晰地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抬起眼,她有些意外地发现,天际竟挂着一轮无比圆润的月亮。不同于以往皓白的圆月,这轮圆盘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血色,让人联想到苍茫的原野,对着月亮仰天呼嚎的狼群,在夜空下飞翔的发出乖戾叫声的猫头鹰。
“妈,我去跑会儿步。”阳子感到胸中一阵憋屈,想要在月夜里尽情奔跑的冲动涌上心头。她迅速地换好衣服,飞快地跑到楼下。
起初,阳子只是绕着楼一圈一圈地跑,可不知不觉间,她竟向着院门口跑去。待到院门外灯火辉煌的街道映入眼帘时,她才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我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我现在要去……
照相馆!
虽然很迟疑,但阳子还是一步步地向院门口挪动着。终于,她走出了那个在夜晚时绝不会独自走出的大院儿,临街站着,面向北方。一辆辆的汽车在这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上穿梭着,从阳子的身旁呼啸而过。
沿街望去,阳子仿佛能够看到,那座规模不大却干净雅致的照相馆正静静地伫立在路的尽头。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急剧地散发着热量,发狂般跳动着的心脏像是要将胸膛冲破一样。
是因为跑步吗?还是因为这个念头对于我来说太过疯狂?
从来没有在天黑之后单独行动的阳子犹豫了,“外面太乱了。”“只能在大院儿里玩。”“报纸上天天登有人出事,要是被你自己赶上,后悔都来不及。”这些妈妈时常在耳边唠叨的话一时间都在阳子的耳畔响起。她回过头看了看有士兵站岗的大门,又掂起脚,抻着脖子往照相馆的方向望去,心里痛苦地做着抉择。忽然,妈妈焦急的眼神在阳子的眼前一闪而过。
如果到楼下找不到我,她该着急了!
这样想着,阳子打消了去照相馆的念头,转身向院门口走去。
刚要走进大门时,阳子从余光中感觉到,墙根下的阴影里好像有一团黑影。不知是好奇心的驱使还是上天冥冥中的旨意,阳子踏进了那片阴影,近距离地想要弄清黑影的真实面目。
姐姐!
阳子的心骤然一抖,惊呆地望着蜷缩在跟前的于思男。只见她双臂有气无力地环绕着弯曲起来的膝盖,脑袋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湾中,浓密的大波浪卷发凌乱地垂落着,像是一把黑色的大伞,欲将她庇护起来。
“姐姐!”阳子跪了下来,一边轻声唤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摇晃着于思男的肩膀。
在睡梦中隐约听到阳子的声音,于思男像触电一般地惊醒,猛地抬起头,半信半疑的眼神正和阳子关切的目光相遇。由于处在黑暗之中,阳子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被注入了一份神秘的色彩,显得愈加灵动,充满了诱惑。于思男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极力地想要挽留住眼前那双开始变得模糊的,令自己如痴如醉的双眸。
一阵彻骨的冰冷直抵阳子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又回想起初次见面时便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从姐姐指尖散发出来的寒气。
于思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纯净的双瞳,两手不住地温柔地抚摸着阳子的面庞,暗自品味着眼前柔美的光芒和指下柔软细腻的肌肤。于思男听到自己的心脏像巨石一般,沉重地坠了下去,在心房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望着捧在手中的这张可人的面孔,这张无数次的出现在梦中却在梦醒时分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面孔,于思男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只感到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重获至宝的喜悦和一份坦荡的如释重负交杂在一起,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地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于思男慢慢地将脸向阳子贴近。一阵晚风吹过,于思男突然怔了一下,全身僵硬地定格在那里,丝毫不敢再往前凑近。眼前的双眸仍旧天真无邪地望着她,没有半点退缩和不安。
安琪儿……
阳子更加担心地看着于思男,游离的目光和犹豫不决的眼神让阳子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依然停留在脸上的冰冷使阳子感到无比的心疼,她仔细地端详着姐姐有些憔悴的面容,想要开口,竟一时搜索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语。
既然这样,就什么也不要说了罢。
阳子抬起手,坚定地握住了姐姐似冰一样的双手,欲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姐姐。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刻,阳子感到姐姐眼中的踟蹰顷刻间荡然无存。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于思男的嘴唇便已经贴了上来。阳子下意识地向后躲去,却被于思男牢牢地抱住后脑勺,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惊恐万分的阳子以为姐姐睡糊涂了,便挣扎着微张开嘴,想要唤醒姐姐。可没想到,她连“姐”字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感到一直死死地压在嘴上的双唇也顺势张了开,一条凉凉的舌头迅速地滑了进来,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阳子全身僵硬在那里,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她始料不及的,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于思男依旧紧闭着双眼,如痴如醉地吮吸着阳子薄薄的舌尖,温柔地舔舐着那柔软的嘴唇。渐渐地,她的攻势愈加疯狂,两个人的牙齿不断地发出碰撞的声响。
阳子呆呆地愣在那里,任由于思男的舌头在自己的嘴中探求。她那充满疑惑的眼睛仔细地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此时此刻,这张脸上布满了沉醉,布满了无法把持,布满了情不自禁。往日里的那份优雅,游刃有余,成熟稳重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害怕失去的脆弱与再也掩饰不住的爱意。闻着不太熟悉的酒精味,阳子发觉自己也有些微醉了。她的心如小鹿般怦怦乱跳,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地绵软下来。
于思男就像是个贪食蜜糖的孩子一般,用舌头发狂似的在阳子的齿间唇间游走,像是要将两个人的灵魂交融在一起。而阳子则胆怯地有些笨拙地回应着于思男,竭力地控制着已然紊乱的呼吸。
就这样,阳子和于思男在光线无法投射到的这片黑暗中,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凡尘。
对于阳子而言,这个不同寻常的初吻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被爱的滋味,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对于思男产生了永远无法释怀的眷恋之情。
而对于于思男而言,这个早已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吻让她彻底地背离了自己曾暗暗许下的诺言,也让她再也不愿隐藏这份给她带来幸福与痛苦的感情。
一阵刺耳的鸣笛响过,于思男像触电一般,松开了紧抱着阳子脑袋的双手,仍然张着的嘴唇猛地离开了那一片嫩软。她浑浑噩噩地望着满脸问号的阳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突然,她感到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
越来越陶醉的阳子被于思男毫无预兆的中止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看到她晕了过去。惊慌失措的阳子拼命地摇晃着于思男,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仍不见她清醒过来。于是,阳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把于思男扶起来,可还是以失败告终。阳子焦急地看着于思男,又用求救的眼神四处张望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她想到了司徒锐,便飞速地奔到传达室。
“爷爷,我打个电话。”阳子用颤抖的手紧张地拨着司徒锐家的电话号码。
传达室里的张大爷平日里不是看见阳子和妈妈手牵着手上街买菜,就是看见她和司徒锐有说有笑地放学回家。如果赶上自己坐在传达室外面晒太阳,阳子总是微笑着跟自己有礼貌地打招呼,那笑容永远像阳光般灿烂,永远蕴藏着一份欢快的无忧无虑,让人看了也不由地会心一笑。可现在,张大爷奇怪地打量着神情慌张的阳子,这还是他头一次碰到阳子大晚上的独自从外面回来,也是头一次看到阳子紧锁着眉头。他正琢磨着是不是阳子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见她有些带着哭腔地说道:
“司徒锐……快……大门口……姐姐她……你快来……”
说完,阳子挂上电话,往外跑去。
“阳子啊,出什么事了?”张大爷关心地问道。
“啊?”阳子回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张大爷,既不敢说出真实情况,又不敢对他撒谎,“嗯……有一个朋友……我先过去了。谢谢您的电话。”
“需要帮忙就跟大爷说啊……”张大爷望着阳子的背影喊道。
阳子迅速地跑回于思男的身边,看她还是没有醒来,又心急如焚跑到大门口,踮着脚尖翘望着司徒锐的身影。就连站岗的士兵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先是见她神情恍惚地走出院门,站在街道边发呆,又见她快进大门的时候突然走开,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直窜进传达室,现在则又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踱来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