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回认识一个朋友,在司间府的大牢里做狱卒。那人叫胡玉,是个年轻的狱卒,刚做上这一行没一两年。
说起两人相识,也有一段官司在里面。
胡玉在未当狱卒前,是西水门街一带有名的泼皮,成天在街上胡混,偷鸡摸狗,调戏妇女,占人便宜,是他的好处。不知听谁予他说,水门集市里卖瓜果的张三的婆娘长的标志,这胡玉便纠缠上了。
胡玉找到张三,要他把婆娘献出来让他睡一睡,那张三哪里肯,胡玉便天天到集市上找张三,把张三那里当成了他免费的瓜果铺,带着他一帮狐朋狗友,连吃带拿,末了,把摊子一掀,把一地瓜果乱跺乱踩,踩成一堆果酱。这些,张三都忍了。
这胡玉越发胆大妄为,最后,竟然跑到张三家里,明火执仗地来强行调戏张三老婆。
张三无奈下求了蒋回,蒋回一出手,就把胡玉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来骚扰。胡玉还想报复,待一打听清蒋回的底细,反而主动地在临江楼摆一桌酒席,把张三请来,当面跪下向他陪罪。
自然,他这做法,是做给蒋回看的,为的是结交上蒋回。蒋回虽不屑他的为人,但此举确实给了自己好大的面子,就此与他合好。
一来二去,两个相熟,那胡玉叫他蒋大哥。
后来,胡玉托了门路使了钱,入了司间府当上了一名狱卒,立刻乌鸡变凤凰,小猫变老虎,抖了起来,再见蒋回,就不再是以前那个样子,蒋大哥又变回了蒋回。
蒋回明白,蒋大哥的称呼对胡玉来说已成历史,何况两人身份迥异,颇为尴尬,一个是官差,一个是盗贼,人鬼殊途,道不同不相谋,自此后不再与他来往。这次若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会来找胡玉的。
蒋回饭都没吃,天刚刚黑的时候就出了门,去找胡玉。
胡玉的家在城中河的北岸,西水门街附近,离蒋回的家住的西水门巷并不太远。
找到胡玉家,胡玉家人说今儿胡玉不当值,本来是在家,可今天一早,就被司间府传招了去,直到现在还没回,也许又有什么公干。
蒋回问:“他会什么时候回来?”
家人犯了难,说:“这可说不准,通常他会几天回家一次,有时牢里羁押的人多了,他会一连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
蒋回没了主意。想就此回家,还是不甘,再说他实在是怕夜长梦多,手里捧了这样一个祸害,越早把它抛出手自己就越早安全。
蒋回于是就转向司间府,他想碰碰运气,看能否碰得上胡玉。
司间府在都城的东南部,在城中河的南岸,它的背后,就是果子巷,从果子巷往回,也就是沿着城中河往西走,就到了城中中心地带最为热闹的百戏坊。
百戏坊分南北,有南百戏坊,北百戏坊,中间隔一道城中河,有舟桥相连接。
韩国都城新郑毗邻黄河,郑人掘渠,引黄水环城,为护城之河。又,开东西水门,引一水穿城而走,将都城一为二,所谓河走东西,城分南北。
舟桥,便在韩都城正中心位处。
桥成拱形,如弓弦望月,似长虹卧波,横跨在城中河之上。桥下,渔舟商船穿棱如织,桥上,有坐车的、走路的、骑驴的、行商的、贩卖的、车辚辚马萧萧,人流如蚁,往来不绝,为韩都一景。
蒋回回到城中河边,取了他的船,从水路走,从西向东,顺水行舟,过了城中河北岸中水门街,穿过南北百戏相连的那座著名的舟桥。
过了舟桥再往东,驶了不远的一段水路,就到了果子巷的后面。
蒋回把船停在南岸,上了岸,这里有一道南北小巷,就是果子巷。
沿着果子巷,从城中河里分出一道支渠,伴着果子巷往南走,这一道活水,直通到司间府的后墙,然后从后墙下的长长暗道流入司间府,汇入司间府后庭院的荷花池中。
之后,水并不停滞,而是继续往南、往西分出许多条小渠支流,延伸出去,这一带许多官府衙门庭院里的河池、许多王公贵族家后花园里假山水池,都是靠这条支渠的水,装点了他们的庭院、花园、水榭和楼台。
最后,这些支渠像毛细管一样再汇总,入位于韩都城东南角的王城里,由王城的宫墙出,再由一道引水渠,将这水,经从东南角的侧水门,流入环城的南护城河里。
蒋回沿着这条果子巷,直往南走,走到不能再走,前面是一道厚实的高墙,足有两人多高,墙上布满铁蒺藜,墙那里面就是让许多人胆战心惊的韩国最大的秘密机构——司间府。
司间府的高墙外,是一条东西胡同,叫司间胡同。
沿着这条胡同,无论向西和向东,贴着高墙根儿绕行而走,最后都能走到司间府的南大门那里,那是司间府的正门,也是司间府唯一的一个门。
这司间府不像别的府衙,有东西两个侧门,它四周一圈高墙,唯有的一座门,就是南门。
司间府的南门,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多么高大威严肃穆。也没有人们想像中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相反,这个府门反而是韩都城中相同级别的衙门中最冷的府衙,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完全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三级台阶上,有两扇朱红的大门,门上遍布一颗颗的铜钉。大门内侧是一耳房,耳房内有门官当值。许多府门大抵都是如此布置,若说有不同处,就是门首多立了两个执戈的军卒,还有,在正门西侧仍然有两扇大门,只是那门紧闭着。
府门前一条东西街,这条街叫司间南街,大约沾了司间两字的秽气,这条大街也显得少有行人,少有人气,没有别的街道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少却了多少热闹和繁华。与其说是因为司间府的威严,倒不如说是它的臭名朝著,让百姓们宁愿绕着走,也不愿意从它门前过。
蒋回蜷缩在司间府对面一条小巷的墙根边,往大门里偷窥,等了半天,也没见那大门里有一个人影子出来。蒋回看了看那门,有种想走进去的冲动,他想不如干脆直接到里面去,就当是百姓进来密报某事某人一样,到门房处,把情况简略一说,由他们引见负责的司寇官,再把情况一说,领着他们把人头一拿即了,从此自己就可脱了干系。
蒋回再三思虑,觉得还是不可冒然行事。
司间府门前,早有两个杂役出来,手举着挑竿,将两只燃着的大红纱灯挂到门首高处。
他再等了一会儿,天已黑透,城中家家户户燃起灯火。
蒋回看看无望,于是,他起身准备回去。
西侧紧闭着的那两扇门开了,数十骑人马从门里驰出,到了大街上,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滚滚而去。这些人,看其服饰衣着,多是司间校尉们。
做为司间府的司间校尉们,必需精骑善射,有武艺在身,其中有些人有从军队中挑选,经历过战阵厮杀。
接着,从东侧大门里也走出一些人,这些人多是文书笔录之类的小吏,个个神情疲惫,一个个行色匆匆,到了大街上分左分右,有的沿小巷而走。
司间府一天公务完毕,散府了。
今天散府,要比平日晚了有半个时辰。
末了,蒋回看见了一老一少两个狱卒从大门里走出,那个年轻的狱卒正是胡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