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澹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屈原《山鬼》
昆仑秘境。
清晨。
如同数百万年来一样,“岚蕴泽”的清晨依然是轻烟燎绕,雾气蒸腾。上千平方公里的湖面上不见一丝波澜,平静的好像似儿的甜梦,无论是飘浮在水面的蓝藻,还是丛生的清翠芦苇,都像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往常这个时候,生活在四周的动物昆虫都会跑过来呼吸一口水面上泛起的那层深蓝色汽水,因为那是这个神秘湖泊所独有的产物,比之仙界的轻灵之水也差不了多少,那汽水中蕴含的生命元力可是能够让普通的生物都延年益寿,对于有了灵性的生物修行则更胜于灵丹妙药。在这个没有人烟的蛮荒之地,世外桃源,一切生物都是自己的主宰。
人间一年时间才有的一个清晨啊,安得不珍惜?
不过今天却是比较特殊。靠近神树丛林的那一侧方圆二十里的地方今天却是一只动物也没有,大家都本能的避开了靠近湖边的那一片广阔平坦的草地,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出于绝对的尊敬。
那是一片平缓的坡地,一米多高的各种青草铺陈出一片极其柔软的垫子,坐在高处恰恰可以一览“岚蕴泽”的美景。在草地的中心,突兀的出现一个由数十种秘境中最美丽的花藤缠绕纠结而成的棚屋,奇怪的是,这些美丽的藤萝原本都不是生长在这里的,更不用说是什么力量能够让他们自如的交缠却互相没有伤害,反倒是各自散发着独特的美妙气息与绚丽的色彩。
一阵清风徐徐的凭空拂来,花藤棚屋象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似的,枝条飘舞游动,转瞬之间就各自倒向一方,从空中看去,正是一朵硕大的姹紫嫣红的花盘,恰是同时将棚屋中间的景象展现了出来。
无数条细长柔韧的花藤交织成了一张圆形的平床,无数朵鲜花层层铺陈其上,香艳却不俗腻。一条纤巧柔美的身影正站在上面,两条酥粉搓成的手臂闪烁着象牙般的光彩,双手举起伸了个美好无限的懒腰,远远望去正如凌波现世,洛神重生。
她头戴丝萝编织的花冠,手腕上“春仙藤”柔和的缠绕着,恰是在后肘处探出娇嫩的花蕾,“芊鸢草”织成的仙衣包裹着浮凸流韵的身段,羊脂玉雕的双足染着猩红的兰蔻,一股自然流淌于身周的仙灵之气遮挡的天人美色若隐若现。
她伸完了懒腰,又蹲下来用心的观察着脚下四仰八叉躺在那里睡的正香甜的男子。他算不上多英俊,却胜在粗犷自然,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梁,一头明显有些长了的头发胡乱的铺洒在脑后,嘴角挂着一条亮晶晶的口水,脑袋微微歪着睡的如同一个顽皮的大孩子。
她小心的伸出手来,涂着蔻丹的指尖小心的抹去他额头上的花瓣,象是担心惊醒他的好梦一样,悄无声息的,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从旁边放着的一个破烂背包里面摸出一把黑黝黝的军刀,飘身离开平床,一豹一狸忽然从草叶间窜了出来,脑袋亲昵的在她身上蹭蹭,喉咙里低沉的呼噜两声,而后两兽一人就那么轻烟般的飘然消失在草地尽头。蜿蜒匍匐在草地上的藤萝也随之窸窸窣窣伸展枝条,游蛇般没入草间不见,浓密翠绿的草坪上,只留下那个呼呼大睡的男子,以及旁边那个磨损严重的破背包。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男子懒懒的翻了个身,右手习惯性的在头边上胡乱划拉着,嘴里吧唧吧唧的蠕动着,好像是做梦吃到了什么香甜的东西,却不料嘴边上尽是些不知名的肥嫩茅草,啃了几口大概觉得味道不好,“呸呸”几声吐出来些绿色的汁水,嘴巴咧开歪歪扭扭的合不上,人也随之醒了过来。
先是迷迷瞪瞪的四下打量一番,发现自己正倒卧在草丛里,四周全是平整的草坪,刚想站起来,却不料一口气泄掉,身子下面的草叶也突然变得柔软无力,一屁股陷到了地下,赶忙条件反射一般的腰杆猛挺“噌”的跳了起来,身无四两沉似的轻飘飘站在草叶之巅。
举目四望,发现这地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习惯性的抓抓脑袋,愕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居然长了不止一半,原来还是板寸,现在快到肩膀了。
“莫名其妙,难道是见鬼了?”要是正常人睡了一觉,特别是模模糊糊做了个极美的春梦,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有了特别的变化,或许还会惶恐一番,但他的神经是早已经磨砺的比钢丝还强韧,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俯身抓起自己的破包,翻开一看唯一的刀也没了,无奈的摇摇头。
很是惬意的扭了扭腰,做做扩胸运动,顺便把自己的脖子活动活动,他腾跃几次跑到湖边,抄起清凉甜美的湖水洗洗脸漱漱口,而后转身朝着远处那片高耸入云的巨树丛林狂奔而去。他却没有发觉,自己的力量和速度一夜之间竟然快了一倍都不止。
三天之后,此人趴在“混沌葫芦”树上图谋那几个看起来珍贵无比的葫芦时,被纠缠的火气冲天的葫芦神树施展自己拿手绝技,伸出触手把他卷起来凌空挥舞了百十圈,然后以超过每小时一千公里的速度扔了出去,从此之后此人再未出现在秘境中。
一年后。
又是清晨,神树丛林里面的浓雾刚刚散去大半,各自遮蔽着数十里方圆空间的神树们仿佛从深沉的睡眠中醒过来,枝条舒展,叶片飞扬,无数或纤细或粗壮的须藤也随之尽情的飘洒抖动。大片的露水从数千米的高空中积累成群,“哗啦啦”泼洒下来如同暴雨初临,生长在下方的巨大草本植物却象迎接九天甘露似的各自展开叶片,全力贪婪的吸吮这些不亚于灵水的露珠。
位于丛林中心的“昆仑神树”,又称“大地之树”,千万年如一日的矗立在那里,无言无语。从来也没有任何的表达,然而她那巨大无匹的身姿却足以让所有的生灵仰望。她是昆仑秘境存在的根本,也是秘境最久远的存在。但是无数年来,秘境之中却没有多少生灵真正了解这沉默孤独的老人,她就象母亲一般默默关怀注视着数百万平方公里中这些生灵的生灭起伏。
朝露退却不久,赤豹突然出现在“昆仑神树”下面,习惯性的往四周搜寻打量片刻后,飞身窜上神树的掌叶,凌空摄虚奔跑了一会,最终来到神树身上那个唯一的疤痕旁边,又在那个池塘般宽阔的疤痕边上绕跑了一周,终于选定一个看起来算是干燥,并且堆满了不知道是尘土还是碎屑的鼓包,然后张开大嘴,吐出一个鹅蛋大小的茧子。
这个茧子呈暗红色,浑身缠绕着细如游丝的银亮彩条,上面星星点点的好像缀满了细小的钻石,彩条之间又缠满无数条发丝一般细致的管脉,覆盖着整个外壳。
把茧子小心的立起来半埋在那个鼓包上之后,赤豹脑袋一甩,一把匕首凭空出现在旁边,直直的插在鼓包边那些蜂蜜般浓稠的液体中,只露出十来公分长的刀柄。只不过原来刀柄上缠的是伞绳,现在却变成了暗红色的丝线。
赤豹用鼻子在茧子上轻轻的喷上几口气息,然后后退几步,定定的看着它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的转身跳下神树,几步窜出去进入浓密的丛林消逝不见。
昆仑神树到底有多高没有人知道,只是看看那些航空母舰一般大小的叶片就能够猜测一二,而生活在秘境中的生物,特别是飞行的禽类们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神树的顶端,单单是那每根都超过一个体育场的枝干,随便一处足够覆盖一个城市的枝叶就能说明问题。
从秘境诞生那天起,神树就成为了中心,除了少数个头相对比较小的植物能够在树荫下生长之外,任何其他的神树种都至少离着几十里远,而且几乎没有一种猛禽凶兽敢靠近神树,也没有那种昆虫能够在神树上啃噬钻洞,连造窝都不行,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规矩。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神树曾经向天上伸展的第一根枝条被砍断,断处却因为树皮的生长变成了一个大坑,因为坑的面积太大,直径上百米,年深日久的不断往外渗出汁液,加上上面硕大的叶片积攒又偶尔流下来的露水,渐渐就成了一个水湾子。
昆仑秘境的空气虽然干净,年深日久总有些不明原因的尘土积累下来,加上神树渗出的汁液时间太长凝固了,变成土质一般的东西露出表面,所以赤豹就把那个茧子立在那里面。赤豹选定这地方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这里的确是神树上唯一能让茧子存身的地方,离着边上又近,算是最合适的,唯一的不好处就是不大安全,当然倒不是担心凶兽们,它们根本就不敢靠近。
茧子从放下开始,原本浓稠的如同蜂蜜的汁液开始了缓慢的流动,一丝丝的好像触手顺着松散的泥土鼓包爬上去,贴到茧子上之后马上就被那些布满了表面的细小管脉和彩条吸收,接着整个茧子开始散发出青绿色的光芒,随着吸收的汁液越来越多,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浓密耀眼,远远望去,好像神树的主干上面突然绽放了一盏彩色的明灯,特别显眼。
当然茧子也不总是这么像个灯泡似的老亮着,每过一段时间,它总会光芒暗淡的沉寂下去,这时候往往都是秘境内的天气发生变化,特别是露水比较重,甚至是下雨的时候。神树的叶子虽然浓密巨大,但是丛叠的非常巧妙,总是有雨水能够冲刷下来,自然这时候湾子里面的水面会升高溢出。等过几天水都蒸发干净了,茧子又开始新一轮的吸收,也就再一次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如此过去了六个月的时间,茧子终于由原来暗红色变成如今的青绿色,从内到外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银芒,表面的那些星星闪闪的亮点此时反倒是暗淡的几乎看不见了,密密麻麻的脉管中间充满了浓稠的汁液,眼见得湾子中间那巨量的汁液已经停止往这边流动。
茧子在最后一次的高亮度爆发之后,缓缓收敛了所有的光芒,随着一声轻微的爆响,茧子顶端炸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紧接着一点银光从里面钻出来,眨眼间拔高了十几公分,整体变得越来越粗大,很块就有筷子那么粗,更为奇特的是,在银光的最顶上,突兀的冒出来一个蒜头大小的花苞,同时紧靠着茧子的基干部分也迅速长出来一片掌形的叶子。而茧子埋进鼓包里面的部分,不知到什么时候已经生长出来数十条青色的根系,深深扎进下面,这时候也随着整体的生长迅速壮大,把整个已经发芽的茧子推举离开地面。
空气中突然冒出来一股香甜的气味,尽管现在周围无风,那气味仍然稳定的以花苞为中心波浪一般荡漾着向四周飘散开去,不多时已经弥漫到整个昆仑神树的笼罩范围,并且毫不停顿的继续朝着整个神树丛林蔓延。
香甜气味所到之处,所有的植物无风自动,不管是巨大的叶片还是细小的藤须,绚烂的花朵乃至粗壮的树干,凡是被这气味感染到的无不跳舞一般的扭动起来,整个神树丛林中忽然间妙舞大作,声音沙沙切切,充满了天然的韵律,仿佛这无数的植物生灵同时发出了赞礼似的欢呼声,整个丛林都在庆祝着什么。
无数栖息生活在其间的飞禽走兽这时候也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纷纷停下各自的动作,鼻息深深的去感受这股异样的气息,尽管这种情况对绝大多数的它们来说非常陌生,但是绝对不妨碍它们各自用自己或高或低的智慧去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某些生存时间以万年计的老家伙们却仿佛都知道了什么,各自摇头晃脑的发出些奇异啸叫,而后埋头忙活它们自己的,另有部分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则有了别样的触动。尽管它们大多数只能依靠本能形式,但动物的本能往往是非常直观而正确的。
不说这股骚动波及的广远,单说这始作俑者,自从生发出第一片叶子之后,它生长的速度便一刻也没有停止下来,七天以后,第二片叶子长出,,花苞增大一分,茎干长长三寸,再过十四天,再次增加一次,如此整整过去三十六个七天,这时候整个花苞已经有脸盆那么大,叶片增加到九,主干跟原来的茧子一般粗细,从上到下疤疥一个都没有,高达到两米,通体翠绿圆润,散发着诱人的光彩,直如翡翠雕琢而成的一般。茧子本身也已经功成身退,朽化成泥土没入根系之下,不复再现。
硕大的花苞圆滚滚绿油油,荷叶形状的花萼边缘清晰可见,自九叶长成之后开始,便不再增加体积。而在这不久之后,最下面的叶子开始一片一片的脱落,令人惊奇的是,每脱落一片叶子,相应的就会打开一片花萼,而那修长翠绿的主干也随之加深一分深沉,如此过了四十四天,整株之上只剩下一片叶子和一瓣花萼,再有一天就可以叶落化开,诞生出其中的奇异生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