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场彷佛走不出的梦境里,你才会是我寻到的第一人。私心希望著的,所谓的不离不弃。
能够体会这种感情之後,他真正无法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些都是他的学生,他怎麽下得了手?
他一手抚上阿滚标的颊,终於忍不住痛哭失声,眼泪不断地流,像是永远流不尽。他眯起眼,紧紧抿起双唇,白皙的拳头握紧,甚至捏出青筋。他忍无可忍地打上一旁的句柱,猛地回头大叫:「搞什麽!还不快治疗!楞在那里做什麽!非得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吗?你们是废物吗!快点动作!」气极,他的怒吼回盪在广大的神殿里头。
直到那群傻去的人有了反应,各自动作起,他才深呼吸口气,回过身,面无任何表情,眼底却承载著无数的悲痛。
悲痛至极。
他轻声问一旁的人,语气冷然。「总理什麽时候会来?」
「总理已经在路上了。」
「嗯,赶快准备好,我要施治愈术,你们在一旁辅助我。」冷淡的眼神扫过旁人,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要救活他们,要他们其中一个死了,我就让你们一起陪葬。」
黏稠的冰冷覆满全身,衣飒睁不开眼,看不清四周是什麽景色,闭著眼时感官更敏感,虽然已没有一开始那般痛不欲生,但这种从指尖开始入侵体内的阴冷,让他很不舒服。森寒,冷得恶心,又像拿著针缓缓挑开自己的指甲,又刺又麻,偶尔来一两阵强烈的剧痛,疼的让他想尖叫,却发觉自己出不了声。
阴湿,这个地方,就像是被遗弃的世界角落,连空气的抚触都让人感到绝望。或许醒不过来了,他突然有这种感觉。
或许真的醒不过来了。漫地铺撒著绝望。渐渐的他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昏沉,沉甸甸的,又有抽痛一下一下跳在太阳穴间,等到他想皱眉,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自身的能力,又细一回想,甚至快想不起自己是谁,又为何在此处。
像有灰雾盘据在自己脑海,思考不得。
突然一阵电流窜上他的四肢,起初只是微弱的酸麻,接著,剧烈的电击穿透他,他想做出什麽反应,却完全无法动弹,随著电流而来的,是万箭穿心的痛苦。突然脑中清澈了,却浮现一幅又一幅炼狱的画面。
他在炼狱中死了好几遍,受肢解、活食、割千刀,血留遍地,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痛与恐惧,但那些痛他都咬牙忍了下来,只发出细微的抽气声。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要忍,就连那群不晓得是什麽生物的东西,在他断裂的手臂上洒上红蚁,他都紧紧咬著牙,任凭那群红色妖魔啃蚀过自己腐烂的身体,然後侵入眼窝。
他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他不晓得为什麽自己在这里,只感觉到很沉很重的绝望覆盖著自己,浓浓的悲哀让他麻木,渐渐的感觉不到感情,就只剩下生理上得痛觉了。如果只是身体的痛,他真的没关系的。
心麻了,想不起什麽了,也就恐惧不了什麽。
就是内心有某一处亟欲想起,也终究勾不起任何情绪上的波澜。他只那麽想著的:很快就结束了。但他不晓得结束的,是他自己,还是这个令他窒息的世界。
突然场景更换,炼狱的景象消失,眼前是一片都市丛林,而自己站在一大厦露出水泥表面的顶楼,天空是带了点灰的蓝,阴阴的,世界无声,只有他站立在大厦最高曾,俯望这个毫无人烟的世界。围墙不高,甚至可以说没有围墙,有的仅是矮矮的、围住整个表面的水泥突起而已。他四处环顾,没有风,没有阳光,云凝结在灰天之中,几枝小草长在墙缝里,颓败的没有一丝活泼气息,连绿也是灰黑的。
几滩积水散落在水塔下的阶梯旁,欲滴下的水停止在半空,没有丝毫光泽。他只是淡淡地看著,然後转开视线。踏出脚步,他来到边缘,俯瞰底下铺著石油的街道。街上停了一些车,住宅边也种植了花,却没看到人影。
就像进到了一个全世界的人全被抽空的世界,连时间也在这个地方被抽取开来。所以万物凝结。他垂睫,站上灰惨的阶,往下望。突然有风起,狂乱且粗暴的冲过他的身,撩起黑蓝色的发丝,长发飞扬,肆无忌惮地舞动著。
「衣飒」。
他睁大眼,摇头。不,没有,他没有想想起来,他不想想起来。
「某些,最绝望的事情、最害怕的」。
这句突如其来窜入脑中的话让他皱眉。最绝望的事情──?不、他不是很懂。
身後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鞋底偶尔摩擦著水泥地的声音,细细碎碎。他倏然回过头,黑蓝长发在旋身时抛起美丽的弧度,成了风中的深蓝柳枝,飞扬,在瞬间稀疏的遮蔽了眼前的视线。
待细柳渐渐散去,眼前的画面,缓慢褪出一高瘦的身影。
那双朱红的眼微眯。
有人回报,总理在几分钟之後就会到达神殿。小披应了声,接著吩咐众人将阿滚标跟衣飒移近,好让他缩短施法距离。神殿是很适合施法的地方,无论是在磁场或是灵气上面,都能使魔法发挥到近乎完美的效果。他命人取来神殿内供奉的圣水,才刚一拿过,就毫不客气的在阿滚标及衣飒身旁迅速洒了一圈。
旁人有人惊呼。圣水不是供奉几天就能被称之为圣水的,起码也要在每日的念咒之下摆上一整年,更珍贵者,是要几十年馀,而刚刚的圣水虽不是特高级品,但被那麽毫不在意的洒在地上,看了多少有些心疼。
小披正要抛出魔法,一旁一位男子便出声打断:「小少爷,诺靡亚大人交代过,要给衣飒先生系上浸过血的蚕绳。」小披没看他一眼:「什麽用处的?」男子:「给开启者安定用的,现在还好,等等他的身体肯定会不堪负荷。」小披又问:「哪里来的?」男人:「是诺靡亚大人给的。」小披楞,才终於看向他,瞧仔细了之後,竟拉出一抹笑:「你是我父亲的秘书吧?」之前见过几次,爸都随处乱跑,基本身边是不常带著秘书的,因此秘书总是留在死神公会里工作。
那人鞠躬。「是的。」小披笑:「我不信任你。」
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任不了了,他又该怎麽去信任父亲的下属呢?直觉告诉他蚕绳缠不得,不是什麽好东西。况且,他也不是没长耳朵没在注意天界消息的,蚕绳今年来严重缺产,东方神只殿那里都自给不足了,怎麽可能还给父亲一条?这种事情怎麽想怎麽奇怪,除非父亲是很久之前去要的,但既然是之前要的,又为何要保存至今?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早就料到一切似的。
那人给小披回的话愣住,然後反应过来,没答话,只低著头退下。
小披抛出一颗散发著淡淡橙黄色的魔法球,使之上升到最高空,定住,橙黄圆体开始分裂出其他球状魔法。一分为二,二分为三,以高速繁殖的速度在空中连成一圆列,中间镂空。小披合掌,低垂著脸开始念咒,前发盖住了他半边的脸,只隐约可从细碎发间处得知他是闭著眼的。低沉模糊的咒语从他口中逸出,忽高忽低,忽轻忽重,几乎成了一种神秘而不可解的旋律。圆球随著咒,开始轻微的上下摆动,突然带著强烈光芒的金色微粒倾泄而出,像滑过圆弧体似的掉落,密密麻麻呈椭圆半空体遮过阿滚标与衣飒,粒子与粒子间空隙极小,使人全然无法窥知里面的事物。
金色粒子在接触到地面时瞬间液化,融入地底,渗透出巨大的魔法阵,几乎包围了有两棒球场大的神殿。众人惊叹,皆不可置信地看著脚下,散发著金与白的光芒窜升,几乎有半身那麽高,这种光芒是无法直视的,但若是硬要低下头看,还是勉强可见将光底下藏著的、细密精巧的几何图纹,或圈或矩的延展,如同裂缝似的蔓延到那头,最後在边缘紧密地环成一圈。
小披睁眼,收住咒,给旁人使个眼色,要求他们环著圆形而坐,并念诵他方才交代下去的祈祷文。经文四起,小披手平举,一个游移,不停落下的粒子瞬间消失,只留一层淡金薄雾环绕著原本粒子滑过的地方。他双手平直举起,手心向上摊起,又将眼闭起。
风从魔法阵中升起,旋著柔和的曲线,卷起众人的发,如沐於春风之中,温柔而安祥,接著,风越旋越快,卷起彷佛雾一般实体化的低矮暴风,金光摇晃,最後竟如骨牌般迅速往中心倒去、又似波浪,一波一波涌进薄雾内,魔法阵的图形清晰了,竟是一半光魔法、一半暗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