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摩的王也是如此。——寿就是萝摩人的王。
寿今年四十一岁,做了四十年王。萝摩人的文明也只有四十一年,似乎是寿的诞生带来了萝摩人的文明与繁荣。
洛加来了,寿睡了四天。一年之中只有这四天可以休息,可以陪伴年迈的母亲。休息过后就是征战,永无休止的征战。扫清一切可能对萝摩造成威胁的部落,杀死老人与孩子,让男人和女人成为他们的奴隶,让萝摩更强大。
第四天中午,寿醒了,被梦惊醒的。醒来时眼中竟然带着泪水,心口处一阵阵炙热的灼痛。
寿伸手按在心口,起身出门。年迈的母亲跪在外屋的中央,手中抚摸着刻有奇怪文字的龟甲,口中轻声唱颂。她身后的墙板上,刻着一幅奇怪的图案。像是一朵花,也像是分别指向不同方向的六把剑。
寿一出房门就默默看着那个图案,慢慢走上前立在墙脚。四十一年来,第一次研究这个图案,安静而虔诚。右手依然按在心口,灼痛更加强烈。
“母亲,您应该唱诵《别》,送走洛加。而不是《祈》。”
母亲显然一怔,没有出声,依然唱诵着《祈》,洛加回天的时刻不能语。
寿突然淡淡一笑,“其实我早应该觉察,这么多年来您一直都是念诵《祈》。是为我的父亲阿米达-库娃祈福吗?”
母亲手中的龟骨落到地上,慌张的望着儿子。——萝摩的王。
寿还是淡淡笑着,心口又感到了痛。他转身又看向那幅神奇的图案,看到它感到很温暖。“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吗?”
母亲慢慢拾起龟骨,闭上了双眼,眼角滚出两行泪,口中还是唱诵着《祈》。
寿眼中的母亲是一手拿剑,一手拿荆条的强悍女人,她从不流泪和哭泣。至从寿能够坐在男人肩头杀入其它部落的时候。母亲才放下荆条和剑,拿起这两块龟骨,没日没夜的梵唱。三十多年了,今日才发现她一直都在为一个男人祈福。
“母亲,您可以停止了。他已不再需要您的祈祷。”寿的声音有些哽咽。忽然间眼中也滑落泪水,“我的父亲,他死了!”
母亲手中的龟骨没有再次摔落,双手反而握的更紧。眼中亦没有泪花滚落,反而明亮清澈。“他终于解脱了!”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可是……可是寿。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您父亲的名字,还有他的死?”
寿的手在自己心口处抚摸一阵,并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他上前跪在母亲的面前,从母亲的手心中拿过龟骨。“平安,健康,长寿,快乐。”他默默念出龟骨上面的文字。
“寿?”母亲的神色有些紧张和惊讶,“您是如何认识这些文字?它们并不是萝摩文。”
“这是雪国文字,我的母亲。”寿的目光透过窗,神秘而高贵,“那是一个高尚的国度,我就是雪国人。”
“不……寿!不……”寿的话让母亲惊恐万状,连连退后。
“是的,母亲。”寿的眼神更加坚定,上前握紧母亲的手。“以前我不知道,父亲死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难道他曾经回来过?”母亲有些惊喜。
“不,父亲他并没有回来。他是在梦里告诉我一切的。他还告诉我剑奴的使命。”
“不……我不相信。”母亲咆哮如雷,顷刻之间眼里又满是恐惧,哀求着,“寿,不要离开母亲。不要像你父亲一样抛弃母亲,好吗?”
“母亲。父亲并没有抛弃您。在他心中日日夜夜都思念着您。可是他是一个剑奴,他有自己的使命。”
“我不相信。”母亲依然激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人近古稀,历尽苍桑,看尽人间悲苦。应该说一切都淡了。可是提到这个男人,她依然心跳不已,犹似初恋。
“您不相信什么?”寿小心问着母亲。“不相信父亲爱着您,还是不相信剑奴的使命?”
“什么都不信,我什么都不信。”古稀的老人,背付沉重压力含辛茹苦四十一年,把儿子培养成萝摩的王。教她如何相信,丈夫在孩子出生的当天,就离她而去。为的只是一个使命,为的只是寻找一把剑。
“母亲,这一切都是真的。父亲没有骗您。”寿说着,缓缓扯开衣带,露出健壮的胸膛。心口处一个血红的胎记,分外惹眼。
母亲惊呆了。她看着那血红的胎记,不由的痛哭。——这是一朵雪花。曾经在那个男人的脸膛上。男人走了,她把胎记的样子刻在了墙上。
男人曾经说过:剑奴对着王妃的头钗发誓,王剑不现,誓不回还。巫师在头钗上施下咒语,将找到王剑的使命印在每一个剑奴的心中。寻找王剑,这是一个艰苦而又漫长的任务。可能需要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所以剑奴死了,这个使命将转移到他的后代身上,直到完成使命。这个胎记,就是剑奴的标记。
剑奴一生只有两个使命,繁育下代,寻找王剑。所以,阿米达-库娃在寿出生的当天离开他们母子,开始他第二个使命。
如今,阿米达-库娃死了。四十一岁的寿,萝摩人的王将继承这个使命,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使命。
“他们不会让您离开的。萝摩人是一个自私、残暴的民族。他们没有把掌握的文明同其它人分享,而是凭借这些掠夺、杀戮、侵占。他们不会让你离开的,他们害怕别的部落也拥有武器,害怕他们强大。”
“是我的父亲给他们带来了武器,教会了他们一切。难道他们要用我父亲给他们的武器,来阻挠我离开吗?”寿在母亲身前久跪不起。“母亲,请您原谅寿。”
母亲目光呆滞,不再言语。她从寿手中拿回自己的龟骨,同往常一样跪下梵唱。她知道,陪伴她一生的只有这两块龟骨和永无休止的梵唱了。这一生,她能做的只有祈祷。
洛加神已经离开。
清风吹拂着山前的七色花,忘忧鸟在愉快的歌唱,孩子们互相追逐着,安祥而宁静。寿快步出了寨门,前方宽阔无边。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和明亮的梵唱,他顾不得回头,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奔跑。
阿米达-库娃。雪国语:八号剑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