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是何时变得这般在意她的。
许是看着她爱着天下,却将自己的一生也赔尽……然后终究从同病相怜,多了那幺几分不捨──
「孙小姐年正芳华,温婉大方。臣一届白衣,能得小姐及主公垂青……臣受宠若惊,不敢推辞。」
再复歛眸,他垂首抱拳应声,神态温谦而允,脣畔轻浅含笑。
「呵呵……如此甚好。练儿一直操心玉儿婚事,你既能答应,便是再好不过。」朗声笑开,他颇为满意地扬脣笑起,半晌方起身至他身旁,将他扶起,「你身负贤才,寡人日后还有许多事尚须依仗着你。伯言,你我既是旧识,日后便无须再这般多礼,私下唤字便是。」举止颇为亲暱,他伸手拍拍他肩头,眼里尽是赏识。
陆逊闻之轻怔,亦弯脣笑开应:「是。」
仍是温雅谦儒,他脣边扬着笑,心里却莫名泛起了一丝苦。
若他发现得早些、若他能再大胆些……那幺于她身在江东,却处境尴尬之时,他便出口提议,以自家让她安身……今日是否会有些不同?
若知她今日会是这心不由己的压抑模样,他却宁可,是由自己护着她……可事过境迁,他除了作她一辈子的友人扶持,又还能多想些什幺?
听天由命,不过如此。
◇◇◇
孙权归来,何若舒便与其他侍妾夫人等,一同于府门外头静候。
合肥之战持续了数月之久,由夏日都打到了秋日,等至他们回来,竟也已是建安二十一年,方才一直让她提心吊胆……所幸她还有陆逊可信、还有他能去替她救。
未久,她方才见他与众人乘马归来,领首而回。她于远处眺望,见他神色虽因战败而几分憔悴,但总归是精神不错,于是心下稍宽,总算鬆了口气。
幸好,他总归是无事归来……
想着他之后该还有其他要事,自己该是不好叨扰。她捋起裙摆,便要转身回府,未想孙权却早看见了她,并早先一步下马来,孩子般地快步踱进人群,张手将她迎面牢牢抱住──
「舒舒,我回来了。」
低附她耳畔轻歎,这声调听来有几分委屈,还有几分眷爱。
她见状微怔。
虽是他将她抱着,她却感觉彷彿是他在向她寻求慰藉似地。
顿了片刻,她伸手回拥,下意识便顺着轻拍抚了他背脊,浅笑低应:「你这孩子真是……这儿人还多着呢。」笑得几分无奈,她莞尔。
都多大岁数了,他却总还像个孩子。
孙权听她这声唤,略有些不满,却又不禁几分怀念。他已有许久未曾听她这样唤他……听着竟觉得挺暖心窝。
「舒舒,我现如今是你夫君呢,怎幺却还说我是孩子……」嘟囔两句,他又思起战前她的担精竭虑,不由得几分愧疚垂首下来,「此次出征,让妳烦忧了。」将她拥着便觉她似又瘦了些……他心疼低喃。
精神倒是不错,还有神思与自己笑闹……何若舒吐了口气,笑着退了一步将他打量清楚,却见他数月征途,连鬍渣都生了,模样竟看着成熟了些。
「无事便好。可有哪里伤着?」将他全身上下瞧了一遍,她看了看,几分关心地开口问。
「自然无事……只是公绩因我重伤,实在教我过意不去。」垂眼,一想凌统因他重伤,他便觉得愧疚。莫不是因自己误判情势,又如何会令将士折损至此?他身为主帅,实在罪孽深重……
「沙场无眼,受伤毕竟难免。我……妾身听闻是凌将军捨身救了夫君,确实是忠义之士,夫君当该好生派太医医治将军才是。」恢复端婉仪态,她温浅地弯脣笑笑。
「嗯,这是自然。」勾脣轻笑,他听她那一声夫君听得挺高兴,扬眉便又笑道:「议事完后,妳方将玉儿和嫂子带来。亲事已定,该让他俩见上一见。」
她闻之一愣。
这几月因战事,大乔便过来建业陪她,顺便讨论关乎孙玉的婚事……听他这话,她下意识便抬眼向后头于多人之后的陆逊望去,只见他乘于马上,一身铠甲,英气而温雅,神色却瞧得不清明。
见她望去,不知是否有所意会,虽是遥远,却感觉他似也望自己这儿对上了目光。
她不禁想起他给她的那一句「听天由命」。
孙玉……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将她许给陆逊,也只是盼着她这好友既无心上人,那幺娶个能持家的姑娘,早些成家立业也好罢?
只希望,她主动提的这门婚事,不会令他为难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