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神色莫名便黯然下来，陆逊却似乎也能略猜得一二，于是便又对他作了一礼而应：「是，臣告退。」

──此次对刘备这样全面开战，不仅仅是他慨然，怕却是他心里头更为複杂难解吧。

孙刘联盟破局，朝堂上有诸葛瑾左右为难，宫里还有个归心未复的孙尚香，更莫提起步练师……吴之于于蜀，不觉间，这关係竟早已是千丝万缕。

他只能尽量将伤亡减至最低，否则让尚香与她听了……怕是又会伤心吧。

思及此，他轻轻歎了一声，然后曳着长长月色，缓步离去。

陆逊走后，大殿里头，空落只余寥寥几人。

孙权望着白衣青年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室清冷，忽尔想起她脣边温婉可人的笑意，却有些恍惚起来。

这幺多年，他从来都未敢问她，于赵云、于他……她心里究竟放下了多少，又放进了多少？

她的身子明明一直尽心调养着，却还是愈来愈差，尤其冬日里经常受寒卧病，都是几分病恹恹的。而他自也心知肚明，她虽是笑着……可她的眼里，却已许久未有过从前那样明澈的笑意。

她有多久未似从前那样，开怀地大哭大笑、或对谁撒娇？

以前大哥在时，她有时还会同他和大哥打笑玩闹，可现在却柔得如同一泓静水，温煦再不起波澜……

嫁给他，她当真是快乐的幺？

她想要他作一个明主，于是他作；她想要江东民富国安，而他尽力。她不愿作继室无妨，不愿再生子也无妨……他只是想保护她，想看着她快乐无忧，哪怕要他将天下江山拱手奉上，他也在所不辞──

可将天下江山都打下予她，她便会快乐幺？

他一次次地自问，却始终寻不得答案。

◇◇◇

几日后，孙权会聚群臣，并拜陆逊为大都督，率兵前去相抗蜀汉大军。

虽此次孙权并无出征，但此战终究是引得两国动荡，于是内院几个夫人侍妾们各个便皆相继前往庙宇祈福求拜，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令孙吴大胜，也望两方伤亡亦能少上一些。

多数都是来为孙权而求的平安籤，只是何若舒至庙宇时，望着前头庄严肃穆的神像，却忽地有些不清楚，自己究竟该为何而求。

伯言此去，定能大破敌军的吧……歛了敛眼。她其实并不十分担心此战胜败，毕竟她信得过伯言统兵能力，但要与蜀交战，她的心绪却是当真十分複杂……

或该说，她从来都不真的在乎胜败，只关心安危。

「妹妹亦来此祈福？」

清冷嗓音淡淡而来，她闻声回首，便见来人是袁曣。

一袭深青曲裾绣荷，髮上几只雅丽素淡华胜──出身自名门士族，虽说袁氏已没落，袁曣却自有一股淡然清冷的与世无争、漠然傲骨。

这后院的女人算来不多，除去徐氏，也唯有她与几年前病弱而逝的才女赵璱跟于孙权身边最久，年纪更属袁曣最长。但袁曣素来并不喜管事，性子总是清清淡淡的，也鲜少与她说上话，最多便是以礼相待……不过或因如此，孙权亦十分礼遇于她。

但思及徐氏，她便不由得想起长子孙登于她如今的有礼疏淡，不由得有些慨然。

「袁姊姊。」身边还领着孙鲁班，何若舒温淡一礼，谦和微笑，「姊姊亦来此祈福幺？」

「是，多事之秋，只盼战事早些尘埃落定罢。」神态始终是带几分疏离冷意，袁曣略勾脣笑了一笑，应得简单。容颜精緻素雅，相和于她一身素白衣袍和青蓝内裾，看着却也挺相衬。

何若舒闻言，不禁也是一歎，「是啊，三国争战不休，只盼着有一日，终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神色几分郁郁，她轻敛下眼。

身子虽是消瘦单薄，映上她轻颦娥眉模样，却也别有一番清丽韵致。

或因孙权多年专宠步氏，东吴人人总传言步氏生得国色天香、美豔倾国……于此，她总是十分无奈。国色天香的美人可多着呢，前有大小乔倾国倾城，眼前的袁曣亦是个难得的冰山美人。这美人之名，哪里还轮得上她来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