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得相见,却不知相思至此,爱尽一世。
他俩未曾说过爱,可爱至刻骨,又岂是言说便能道尽?
若非生于乱世,若是处于盛年──他与她,却当会是多好的一对佳偶……只盼得若有来生,至少,不要再是身不由己……
「……妳啊,差点儿便是真的再不能醒了。」歎口气,陆逊见她如此,却也不忍再责备她什幺。
爱人身死,便是瞒了,赵云身为蜀国大将,终究都是纸包不住火。当初孙尚香那样决绝同刘备而去,她却终于还是醒来,兴许便是说明、她心里终究将孙吴疆土百姓看得最重。
犹记孙权领着她赶来武昌时多幺心慌,各个太医都频皆摇头,费尽心力才将她救回……担忧她情况,孙权原来是想留于此等着她醒,只如今方称帝未久,朝廷政务繁多,孙权已因私送她去涪城而怠了好些时日,称病修养也称得够了,再不回去,怕是张昭和顾雍都会发狂。
而他多番苦劝之下,孙权方才终于愿意回去──只是他终究起了私心,盼着她若闻箫声醒来,至少能由他亲手照料……
太医说她情况稳定,只是不愿醒,只要愿醒了,那幺这两日便可醒来;倘若不愿醒,却是……他这才一睹,未想这一曲江山如梦,竟真引得他唤了一声子龙。
也罢──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真正替她做过什幺。这回却能唤回她的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而何若舒闻他这一言,不犹得轻怔,正欲开口再问,殿门却蓦地被人急急打开──侧首望去,只见是一玄衣男子匆匆惶惶奔来,喘息间,他眉眼全是慌乱着紧。
她一愣。「妾参见陛……」
「舒舒!」
连话也未令她说完,孙权大步上前,一把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住,「舒舒、亏得妳总算是醒了,总算是醒了……」
将她抱得死紧,声音似还微微发着颤……何若舒恍惚他似并非霸领孙吴的一代帝王,而还是当初那个捉着她衣袖,哭问她爹亲是否没有死的孩子。
──他却彷彿是一个孩子,而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仲谋。」声音仍还带几分虚弱,她启脣,挽笑轻唤,「无事,我回来了……不会离你而去的。」缓缓抬起手来轻柔回拥,她靠着他精实胸膛,听着他紊乱心跳……他啊,约莫是由建业又急急赶来的吧。
孙权埋首掩入她如瀑青丝,深深呼息,「舒舒,妳且不知……太医们说妳是积郁成疾,此番又受了打击,将藏着的病根全引了出来,几乎就要拉不回鬼门关……」将她拥得更紧,他力道大得几乎令她吃痛,却不忍挣开,「幸亏,妳总算还是回来了……总算还是回来了。」
陆逊见他俩如此,自知不好再叨扰,便无声带门离去。
而何若舒听着他喃喃低语,心底愧疚加深,沉吟半晌,方又笑歎,「那太医可有说我这身子何时养好?」她可不想他日日便往武昌跑,惹得朝中大乱──顿然思虑,她问。
无论如何,总还是早早回建业才好。
孙权却是神色一黯。「太医说妳若醒来,好生养着,一个月便能约略好起,只是不能再心郁成结,亦不能再受刺激……」一想她此次险些归去却是因为那人,他心口一紧,张口想问她究竟心郁多久、是否皆因他而起……可又想太医说不能再令她情绪激动或过于压抑,动了动脣,却终是未问出口。
「……无事,我定很快便将妳接回建业。」将所有欲言之话掩去,他嗓音放柔,终是不忍。
──她终究是醒来了、终究是不捨抛下他的,他只能如此对自己说。
且太医还言,这数十年的心郁几乎将她折腾得油尽灯枯,再堪不起一点磨耗……他又哪里忍心再去问她,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若令再她为难痛苦,便当真是他亲手将她逼上死路了……
「嗯,不打紧,我会好好养着,你也莫要一直挂怀……当以朝政为重。」并未听出他话外忧虑,她却觉得眼皮渐重,身子乏得紧,才醒来不一会儿,便又睏倦了起来。
真是……这回一病,体力似乎又差了啊……
「好。」鬆开怀抱,孙权笑吻了吻她额心,却心酸发现她青丝中已有几缕白髮,银白得刺目。
略一歛眸不去看,他将她轻扶着躺下,柔声道:「妳好生歇息,过几日朝务忙完,我再来见妳。」
而她微微轻笑颔首,不久便沉沉阖眼,再复睡去。
神色恢复一贯肃淡威仪,孙权将外头候着的太医唤入再探看,确认她当真已无大碍后,方才愿离开。
──一生这样长,可他用尽一生,却终究还是未能得到她的心。
赵子龙的死带走了她半条命,余下的这半条,他已不求太多,只求还能和她,偕手白头……
可她却已然生了白髮。
他终究是怕。怕自己到头来,是否终究追不上她……
◇◇◇
于此之后,何若舒便成了个药罐子。
每日总要喝上许多汤药来护住身子,也几乎不能时常出殿走动。于是孙权未免得她无聊,便下令将清宁殿重新修整了一番──
「舒舒觉着,这清宁殿修建过后,该改作何名?」
整个太初宫几乎并无太大更改修建,皆是当初孙策作为讨逆将军时所修府邸,说小不小,于帝王宫殿而言却不算大。而如此一座皇宫,却亦只有清宁殿这样大动作地重新修整。
何若舒自是劝过他好几回。反正都是宫里的金丝雀,其实这宫殿生得什幺模样,她早就不是很在乎。
自己如今不过风中残烛,终有一日,这条命都是要让老天爷收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