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府，冯文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许打搅。这是一个习惯了，从冯兰心死去的那一天，三年了，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是这样度过，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也没有人敢问。这一天，家里的气氛总是沉闷的，除了老爷子的宝贝孙女莹莹，别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冯老爷子的权威，是谁都不敢冒犯的。

冯文广用一块手绢，仔细擦拭着镜框上的灰尘。那里面，冯兰心笑靥如花的看着他。冯兰心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那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却是性格最像他的一个。她的坚毅被温柔掩盖着，那么善良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会那么早的离开这个世界呢？冯文广拿着相框的手颤抖起来，一滴浑浊的泪，滴在玻璃上，很快又被一只苍老的手擦拭掉。老来丧子，那是锥心的痛啊，还好兰心这孩子，还留下了莹莹这点血脉。莹莹这孩子越来越像她妈了，也越来越懂事可爱。像他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多少总有点少爷小姐的脾气，难得的是，冯莹莹一点架子脾气都没有，温和的，一如她妈妈当年。

――兰心啊，我的孩子，早知今日，你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冯文广喃喃自语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房门有被转动门锁的声音。冯文广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必是他的宝贝孙女冯莹莹，这个时候，敢进书房的，也只有她。

――爷爷。

一声怯怯的呼唤，冯莹莹的小脑袋从房门的缝隙中伸了进来。

――莹莹，进来吧。

冯文广没有回头，用手中的手绢擦干脸上的泪，努力平复着声音和情绪，缓缓的说。

冯莹莹乖巧的坐在冯文广的身边，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冯文广的脸，一会儿看看他手中拿着的相框。她知道那相框里的照片，是她的妈妈，虽然，她对妈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很模糊。

――爷爷。

拖着长长的奶声奶气的尾音，冯莹莹撒娇的叫着。

――嗯，莹莹。

冯文广如梦初醒。抬起头来看了看身边的小人儿。

――爷爷又想妈妈了吗？莹莹也想妈妈。爷爷什么时候带莹莹去看妈妈呢？

冯莹莹从冯文广的手里拿过相框，看着里面的人，眼圈儿红了。

――好孩子，等你长大了，爷爷就带你去看妈妈。

冯文广把冯莹莹搂在怀里，轻轻的揉着她的头发，低声说。

――可是爷爷，我是不是要有新妈妈了呢？

冯莹莹抬起头来，看着冯文广问，眼睛里，满是疑惑。她还记得，前一阵子爸爸来的时候，曾经当着爷爷的面说要结婚了。结婚？是不是就代表着她要有一个新妈妈了？那，是不是也代表着，她要离开爷爷，姥姥，离开这个她已经住了三年的家了呢？

――新妈妈？

冯文广沉吟起来。是啊，吴戈要结婚了。那么，他的下任妻子，就是莹莹的新妈妈。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吴戈结婚之后，是不会继续把莹莹留在冯家的，他会接走莹莹，接走他最心爱的孙女。

――不行。我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当初兰心被他带走，终于落了个猝死的下场，莹莹绝对不能再让他带走。莹莹是我的希望，她必须在我的目光下成长。再也不能让吴戈夺走。

冯文广在心底恨恨的说。

――爷爷，是不是啊？我不想离开这个家，可是，莹莹也想爸爸。

冯莹莹小小的心里，充满矛盾。在她这个年龄，她并不能清楚的认知大人们的思想，她只是单纯的想把所有亲人都聚集在身边。她不想离开爸爸，当然，也不想离开爷爷，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和爷爷，总是那么疏远，那么冷漠，那么格格不入。

――莹莹。爷爷不会让你离开这个家。好孩子，别怕，相信爷爷。

冯文广喃喃的说，似乎是对冯莹莹的安慰，也似乎是自言自语着。冯莹莹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相信爷爷，是的，她的心目中，爷爷是无所不能的。她不要离开这个家，不要新妈妈，但是，她永远都需要她的爸爸。

――好孩子，你先出去玩吧，爷爷有点事情要办。

冯文广松开莹莹，打发她自己出去玩，心里，暗暗的下了一个决定。

――好，爷爷我出去玩了。

冯莹莹乖乖的应了一声，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

冯文广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轻轻的关上了书房的门。孩子就是孩子，对死亡，没有一点认知。她不知道妈妈的忌日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因为太小，她连那种发自内心的悲哀和伤痛都没有。

――唉。

冯文广轻轻的叹息一声。目光一转，一时间，那种被悲哀打击出来的老态全然消失，他坚定的手，拿起电话，迅速的拨了几个号码，那动作的利落，完全不像一个60多岁的老人。他冯文广还没有老，不是吗？

――喂，小朱。对，是我，你马上到我家里来一趟。

放下电话，冯文广全身靠在软软的椅背上，微闭着双眼，放松下来。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是不败的。吴戈那个小子，曾经违背他的意愿带走了他的女儿，但，那不是他的失败，那只是他对女儿的爱和妥协。可吴戈，居然辜负了他的这种妥协，让他最心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吴戈应该接受惩罚，也必须接受惩罚。当然，这个惩罚，将来自于他――冯文广。他不是命运主宰，他终将被时间和岁月打败。但在他还没有被打败之前，他要让每一个辜负他背叛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吴戈，你是莹莹的爸爸，无论如何，你是她的爸爸，但你没有照顾好兰心，你为了什么忽略了她，我便将让你被你最看重的抛弃。那块地，那块你梦寐以求的地。。。

冯文广突然微笑了。那丝淡淡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些暖意。

――小朱应该快到了。

冯文广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从城市规划局到他家，十五分钟车程。朱国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这也是冯文广赏识他的原因之一。那么，在十一点半午饭时间之前，朱国强，绝对可以赶到。

――老刘。小朱要过来吃饭，你午饭加两个菜。对了，把那瓶茅台拿出来。

冯文广站起来，快步走到房门前，打开门，对着外面喊了起来。他想，他有很久没有和朱国强一起吃饭了，这一次，正好一起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