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直睡到第二日午时方醒,看到几个人都在花厅等他用饭,颇为有愧。慕容典典听到两人准备成婚的消息,自是喜不自禁。一见谢琅,从屋里抱出一个笼子来,道:“今儿一早,我和楚三在后山捉的,送给你们。”笼中是两只鸟儿,朱羽黄面甚是好看,谢琅笑着接过来。
慕容典典道:“谢哥哥,你娶了雪姐姐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定是背后烧了许多高香。本来楚家伯父伯母和二位兄嫂,都巴不得楚家把雪姐姐娶回去。哼!谁知他却没这等好命。”
楚笑阳的脸腾的变成红布一般,却偏偏对这小丫头奈何不得分毫。慕容典典眉毛一耸,瞪着楚笑阳道:“干么这般凶巴巴盯着我,我讲错了么。”谢琅哈哈大笑,雪飘飘也忍不住笑起来。
楚笑阳尴尬无比,喃喃道:“你这般顽皮胡闹,如何作楚家的媳妇,又如何抚育自己的孩儿。”
慕容典典窜跳起来:“嘿!姓楚的,谁说本大小姐要嫁给你了。楚家有什么好,好稀罕么,看你呆头呆脑的就够了……。”
雪飘飘按住她手,悠悠道:“妹子,你以为你谢哥哥就对我很好么?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一位红颜知已。”谢琅一怔,和楚笑阳对视一眼,二人均低头不语。
慕容典典大奇:“谢哥哥有红颜知已,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和姐姐你比。她是谁?”
雪飘飘眼光微微一瞟,嘴巴向桌上的酒壶一呶,道:“就是它了,你谢哥哥日日夜夜都带在身上,捧在怀里,心尖子一般。”慕容典典恍然大悟,咯咯笑起来。谢琅和楚笑阳同时松一口气。
席后,谢琅对雪飘飘道:“雪妹,你不喜我喝酒,以后我不饮便是。”
雪飘飘道:“我也不是管你什么,只是多饮无益。况年轻轻的便离不了这‘酒’字。以后浅尝酌引就可。”谢琅喏喏称是,接下来几日果然不再去碰。雪飘飘看在眼里,暗暗欢喜。
这些时日,江荣江总管因去山东各地巡视雪家的田产,未在山庄,他回来的当天,谢琅找到他言明二人的婚事,江荣愣了半响,方沉吟道:“谢公子,大小姐乃千金之体,又是雪家唯一的血脉。雪老爷子和大少爷尸骨未寒,依在下之见,须再等些时日方好。”
谢琅如何不知雪飘飘应守完三年孝期,但她此际已有了自己的骨血,又怎能再等下去。当下道:“兄弟也知些事太过仓促。但这几个月,只怪在下鲁莽,陪她南上北下,全没想到此举会使雪姑娘的清名受损,所以我想不如大大方方办了此事。雪妹不喜张扬,到时只通知附近的几位亲朋好友便可。”
江荣点点头道:“既然你和大小姐已经商议好了,我这就命人召回雷贤弟。时间颇紧,这几日着紧操办此事。”
雪家是大户人家,雪行义生前刻意笼络,得了个行侠仗义的虚名,在北方几省名头颇响。是以雪家虽只通知附近的几个亲友,但消息传出,众皆哗然,大伙惊愕之余,少不得四处联络报信。更见雪家爱女嫁的是谢琅,提起此君的武功和人品,人人不由赞喝一声。谢琅即将成为飞雪山庄的新主人,大伙都想借此事结纳一番,更少不得备一份厚礼。
这日,谢琅、雪飘飘和楚笑阳等人正在厅中商议筹备之事,僮子禀报:保定府郑堡主因有要事,暂不能前来,差人先送来一封信和一份贺礼,要亲手交给谢琅。谢琅几年前曾在太行一带偶然救了郑家爱子郑方的性命,所以郑家一直感恩在身,一得消息,急忙差人送来贺礼。
慕容典典见层层包裹的锦缎中有一个盒子,镶珠嵌玉,华丽无比,定要打开看看里面的物事,被楚笑阳拉到一边。谢琅接过信刚要拆看,外面人声鼎沸,有家丁匆匆来报雷四爷已回,并采办了很多货物。谢琅放下信,雪飘飘唤人把东西送到后房,两人向外迎去。刚走出数步,忽听两声惨叫远远传来,两人相顾错愕,齐向后奔。
通往后房的回廊上,一个人圆睁双目躺在地上,耳鼻口角都流出细细的黑血。手里盒着的正是那个礼盒,里面却空空如也。
瞧这情形,显然是这个人捺不住好奇,走到无人处想偷偷瞧瞧里面的东西,这才遭了暗算。楚笑阳指指顶棚和四壁,谢琅定睛细看,四面八方布满了细细的针孔。低头检查那盒子,发现做得甚是精巧。那开关乃是机括,两旁一按,几十枚针便四下激射而出,不止手抱礼盒之人不能避开,就连旁边的人也难以幸免。
这时,早有人把先前送礼之人带来。那汉子一见,脸色大变,身后两个随从更是面如土色,跪倒不住手磕头。那汉子颤声道:“这盒子里原本装的是一整块羊脂美玉雕成的五福图,乃稀世珍宝。小人一路小心谨慎,唯恐有丝毫闪失差池,没想到还是被人作了手脚。险些害了谢少侠的命,小人罪该万死……。”抽出刀来,向脖子抹去。
谢琅出手止住,问清此人乃是郑家的大弟子孟明,为人光明磊落,江湖上原也有些名头。更何况谢琅对郑家有恩,若要真想害谢琅,也断断不会趁着这当口来这里肆无忌惮的使出这种辣手。
楚笑阳又问起这几日可碰到什么古怪,孟明摇摇头,想了一想又道:“只昨晚在客店中用饭时,遇到一对夫妇向店老板打听山庄的路。那人讲和谢少侠是旧识,又说起一些武林中的掌故,大伙聊得兴起,多喝了几杯,后来便睡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包裹就压在我枕下的。”
谢琅点点头,睹见地上的信,正要拾起来。楚笑阳拦住他,吩咐众人避开,用剑尖把信封挑开,剑身在信笺上轻轻一拍,一片淡蓝色的雾四下散开。
谢琅面色铁青,正要出声斥骂,楚笑阳对他摇摇头,神情忧虑不已,低声道:“大哥,你想这毒会是谁下的呢?”谢琅忽然想起一人,剧震之下立在当地。
至到第二天,谢琅仍是心情沉重,雪飘飘见状便唤他陪自己去济南城转转。楚笑阳再三叮嘱二人小心,自己则在山庄里细细检查众人这些日子采办的物品。
到了济南,雪飘飘订了几套首饰,又选了一些布匹、器皿差人送回去。时至午时,二人在一家酒楼一边用饭,一边商量着去大明湖畔赏玩。这时,楼下响起“吱吱呀呀”二胡的声音,曲调凄凉无比。
刚响得两声,一阵吵闹夹着女子的求告声传了上来。谢琅俯身下看,见是一对弹曲卖艺的夫妇,衣衫褴褛,那男子抱一把三弦,双目翻白,是个盲者。这对夫即妇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发色却已斑白。几个伙计口里骂骂咧咧,推搡着要二人离开这,那妇人不住苦苦哀求。
谢琅大为不忍,走下楼止住伙计,取出一碇银子递与那妇人。
那妇人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多银两,只吓得连连后退。谢琅一阵心酸,把怀里所有银两取出来,一并塞进那妇人手里。
妇人在男子耳边低声讲了两句,二人同时跪下,谢琅急忙伸手拉扶。手触到两人手臂,双掌突的一痛。大惊之下,反手去扣对方手腕,却抓了一个空。
那一男一女倒纵数步,怪笑着看着谢琅,那男子双目一睁,竟是精光四射。谢琅低头见自己两只手掌上各有一个小洞,正汨汨的冒出黑血来。他大喝一声,扑了上去。
那男子举起三弦琴,妇人自腰间一抽,取出一条铜链,链上系着一个小铜锤。一齐迎了上来。谢琅势如苍鹰,飞扑而下。那男子见谢琅身形如电,急忙挥琴挡格,妇人一甩手,铁链跟着向谢琅身下绕过来。
谢琅哼一声,右掌探出,把那男子的手臂一扭一送,眼看铜锤要砸到男子琴上,那妇人一惊之下,急忙后收。谢琅左手凝指,向那男子颈后的穴道点去。手指刚刚碰到他的脖颈,只觉两臂麻软,使不出力来。他一呆之下,那人已举琴向上反撩,谢琅急忙撤手,见手臂黑气迅速蔓沿,急忙运气逼住。抬首正要向雪飘飘示警,却见她立在楼上,一动不动,显是被人点了穴道。
谢琅正要飞身上楼,二人又双双扑了上来。那妇人口里喊道:“徐矮子、胡老五,你们躲在一边装什么孙子,还不快出来帮老娘把这姓谢的小子收拾了。”话音刚落,一个灰影自楼上一闪,转瞬间阻住了谢琅的去路。
见他身法奇快,谢琅不由暗暗称奇。此人又矮又瘦,手里抱着一个铁算盘,若不是嘴上两撇胡须,身形直如十二、三岁的孩童。谢琅冷眼一斜,扫到他背后背着的一把乌木刀鞘,正是自己的寒玉刀。大喝一声,刚想夺回来,眼前一片乌光。人他身子向后疾仰,数道乌光擦过他身子,没入土里。
那矮子见自己这式“八面来风”未伤及谢琅一丝毫毛,不禁“咦”了一声。原来他这算盘不只用作兵器,更可作暗器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谢琅刚刚跃起身,后面劲风忽至,一个胖大头陀手持戒刀向他后脑劈过来。
矮子见到头陀,
嘻嘻一笑,取出谢琅的寒玉刀扔了过去,道声:“胡老五,这家伙老哥取来无用,你拿去玩玩吧?”那头陀接过刀,见刀鞘乌旧,口里骂了一声,随手抽,。一片青湛湛的冷气扑面而至。手指一弹,龙吟清啸,大喜过望之下,把自己戒刀向地上一丢。
徐矮子一见,大感意外,登时后悔起来,道:“嘿,胡老五,我只说让你暂用一下,待抓住这小子你可要还我。”
那头陀眼珠一瞪:“你这矮乌龟说话简直如放屁一样。这把刀明明已是老子的了,你若是还乱喊乱叫,老子先用这刀把你吃饭的玩意儿劈烂。”
那矮子气鼓鼓的不作声,心里却寻思着事后如何讨回来。这时,只听有人呼叫一声,原来那妇人铜锤挥出,绕住谢琅身子,刚准备招呼同来的那个男子,忽然一阵剧痛从手中传来,原来被谢琅抬足踢断了右臂。谢琅此时双臂已然酸软无力,否则早已劈手制服对方或贴近敌人点其穴道。若不是念在对方是女子,这一脚踢在对方别处定会重伤不起。
弹三弦的男子大叫一声,登时红了双眼。举琴横扫,另外二人也分从两处包抄过来。那男子拍、
砸、抡、磕,疯狂如虎,一边打,一边叫道:“阿玉、你手臂怎样,伤的可重么?”声音甚是关切。
妇人道:“啰嗦什么,快把这小贼拿下,替老娘报仇。”
谢琅一面闪避,一面要提防胡矮子手上的铁盘珠子,真正让谢琅头痛的却是他自己的寒玉刀。他深知此刀的厉害,哪敢让其沾上一点。胡老五一把刀舞得呼呼生风,将谢琅全身上下都罩住。谢琅惦记雪飘飘,刚想跃上楼看看她怎样了,徐矮子喊道:“莫让他接近那小妞。”手里又打出六颗珠子。
谢琅双足点、弹、拨、踢,把珠子尽数向胡老五和那三弦男子送去,趁二人闪避之际,身子如陀螺一般直向那徐矮子撞去。他已瞧出此人虽然轻功和暗器功夫一流,若论武功,只及得上那妇人。见谢琅势若破竹,徐矮子果然向旁边闪去。谢琅趁机几个疾纵,跃出数丈。
几人一见,哇哇叫着追过来。谢琅身形一低,闪入路旁的一家汤面摊子。这帮人使刀行凶,路两旁的店铺老板及行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过来。等三人一扑进来,谢琅伸出右足,向架在炉火上的一个大铁锅踢去。
眼看面前白光一片,三人急忙躲避。徐矮子抓住旁边的杆子,翻身上了房顶。弹琴的男子身上溅了数点汤水,火辣辣的痛。胡老五躲的最慢,半个身子都被汤面泼了一身,头上、脸上犹自挂着数根面条。
胡老五一抹脸,怪叫着扑上来,迎头又是亮晶晶一片。他识得厉害,急急避开,还是沾了不少牛肉汤汁。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大怒之下,挥动手中宝刀横劈乱扫,窝棚登时榻下来。
徐矮子趁机打出十二粒珠子,把谢琅逼到一个斜角。谢琅不得不运力拼斗,手臂毒气慢慢扩散开来。这时三个人又团团围住他,却不在一味抢攻,只是护住全身,游走不止。瞅准机会挥出几刀,拍上两下。谢琅挂念着雪飘飘,不能凝神待发,又不能独自逃循,毒气游走之下,双腿也慢慢麻软下来,眼见着身形渐渐慢了。
三人换一下眼光,同时点了点头。胡老五身形先动,一个横斩,拦腰向谢琅截去。弹三弦的却向谢琅侧面夹攻过来。徐矮子两手一捻,手里同时催动所有珠子,准备把谢琅的上三路、下三路全部封死。
谢琅双手不能用,又被逼在一个死角,无论怎样滑出,都难免受到一击。电石火花间,他脚步一斜,身形一挫,准备自那持琴的男子的胁旁钻出去。他自知此际无论如何躲避,也难免要挨上几下几粒铁珠子,接下来怎样,谢琅心下一片茫然。
就在这俄顷之间,一件始料不及的变故发生了。
先是胡老五的刀忽地半路改了方向,仿佛被人托住一般向上抛去。再是那持琴的男子腕间、膝间奇痛,双腿不由自主的跪下来,胡琴险些落在自己身上。而姓徐的瘦小汉子整个人定在那儿,
面色甚是古怪。
谢琅靠在墙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人。只见姓徐的矮瘦汉子丢了铁算盘,双手撕开衣襟,惨叫一声。谢琅自他对面看得清楚,胸前胁骨上宛然印着三朵梅花,排列有序、错落有致,而真正令人骇异的是这三朵梅花乃是被人用一粒粒红豆嵌进肉里。
胡老五的寒玉刀抛出去没入壁中,他身形纵起,准备把刀取下来。手指刚刚挨到刀把,整个人如千斤坠一样直掉下来,手背上也整整齐齐嵌着一朵梅花,他张嘴大骂:“你奶奶的……话音突止,转而发出嗬嗬之声。原来嘴里被人送进几颗滚热的鱼丸,又粘又烫,是以捂着嘴巴不停的窜上窜下。
那妇人原本站在一边观战,见突生变故,细瞧这诸多暗器乃是一粒粒小小的红豆。大骇之下,口中道:“是哪位朋友跟咱们过不去,有种的便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躲在暗处鬼鬼崇崇的莫叫人笑掉牙齿。”
话音刚落,耳边有个声音森然道:“宁二嫂,你刚才诱人施毒的行径又算什么。”
妇人大惊之下急忙转头,身后空落落的并无一人。不由尖声叫道:“谁、是谁,谁在跟我讲话?”
持琴男子道:“你吓糊涂了不成,这里只有我们几人,谁和你讲话,还不快快过来帮我把穴道解了。”
宁二嫂满脸惊骇,正要走过来,耳边那声音道:“你夫妇二人若想下半世还做一对同命鸳鸯,便赶紧把小谢的毒的解了。否则……。”
宁二嫂大叫道:“我不信,你装神弄鬼的可吓不倒我老娘。”伸手去解丈夫穴道,哪知摸索拍打一阵,全无效用。情急之下,拖着他向街角疾奔,刚行了数步,莫的站住,身子颤抖着转回来。
谢琅见那男子左目已眇,淌下血来。宁二嫂双腿打颤一步步走回来,在谢琅掌中各划一个十字,挤出黑血,涂上药膏,又取出一个瓶子,道:“每日早、晚间各服三粒,五天后便可痊愈。”
谢琅从刚才的武功路数已猜出几人身份,当下道:“十年前,江湖上一提起宁氏夫妇和塞北双雄无不色变。在下知几位行事虽亦正亦邪,却未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这些年更是踪迹飘渺,许久未涉足江湖风波。谢某和各位素昧平生,更谈不什么仇怨,却不知几位又是受何人所托,要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