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办不好办?老子不让兵舰过关,不就得了!”
“他们要硬闯呢?”夫人这一问,让何老四搔起后脑勺来。
这时,有人朗声回答:“洋鬼子敢硬闯,要他们沉到江底喂鱼。”
何老四一瞧,竟是陈小莲,惊喜地问道:“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迎接嫂子?”
“礼数繁缛,耽搁时间,况且要避人耳目,所以,我飞檐走壁而来。噫,四哥,今天你怎么称我嫂子?”
“你现在是义成兄的夫人,我哪能还叫妹子?”
“是我提醒,让他改的口,他这人就是大大咧咧!”
互致问候,徐翠兰赶紧亲自办备茶水果品,等她转来,两人已交换过意见,定下计策。
“老子先对洋鬼子好说,要硬来,让他们领教领教,中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洋鬼子兵舰可坚固,单凭小木船对付得了吗?”
“对小蚂蚁而言,骨头该是又硬又大吧?还不是啃个精光!我同四哥已有了妙计。”
何老四见妻子眼神迷惘疑虑,讲解了作战计划。临了,要徐翠兰带两个孩子去汉口暂避一时。女人听罢,流下眼泪,说,“帅爷,我同你是患难夫妻,十几年来,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全是互相支持走过来的。而今,国难当头,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我哪能丢下你一个,把险恶让你独个挑起,自己苟且偷安?!要死也死在一起!”徐翠兰的话情深意切,让何老四神色黯然,小莲也眼里含满泪水,劝慰道:“翠兰姐,我和四哥哪会轻易死掉?现在主要担心伤着小孩,你带他们先去我家避避,战事平息,我们大家还要欢乐团聚呢!”可是,好说歹说,徐翠兰就是不肯独个去汉口。何老四烦躁起来,说:“让我先将两个小崽子杀了,免我后顾之忧,也好一心杀洋鬼子。”女人见丈夫生气,只得勉强答应去汉正街。
当下,小莲帮徐翠兰收拾行李,告诉她,只拣金银细软古玩玉器值钱物什打包,一人带套换洗衣服就行。甚至,衣服不用带,汉正街什么都有卖的。她家和家骥的店铺,应有尽有呢!女人听话音,猜测再也回不来,是生死诀别呢,又流下眼泪。她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叫小翠,十二岁,比较懂事,默默地帮母亲清理东西。小的是儿子,叫为国,与厚华同年,听说下汉口,喜得一口一声喊小莲姨,问这问那,蹦出蹦进,何老四他一耳光,小家伙才瘪瘪嘴,想哭不敢哭,躲到一边,安份了……
何老四派了一只快船,载二十名精壮兵丁,持长短火枪护送妻子儿女。为避人耳目,兵丁一律便装,先行上船等候。他自己也不去码头,托小莲乘骡车代为送行。
路途,两个武功绝伦的女子像普通婆婆妈妈,说的尽是家常话。一个拜托照应丈夫,他脾气躁,最好不同洋人动武。一个带信义成,千万莫担心,打灭洋船即回汉正街,还叮嘱彩云照看好厚华,这小子好到河里玩水……车到码头,两个又重复一番,方始洒泪而别。
瞅快船消逝在水天迷茫之间,小莲准备上骡车回水师衙门,忽地,江心响起一声胡哨,循声看去,有个人站立小木船朝她挥手。她明白是自己人,想等船靠岸问明详细情况。这时,一个背罾的渔夫走近前,悄声向她耳语一番,原来,白莲教已有六十多只木船赶到九江。随后,还有大队人马驰援。小莲布置一番,赶回水师衙门告知了何老四。根据新形势,两人重又作了调整,严阵以待,但等洋人两艘兵舰自投罗网。
九江在湖北、江西交界之处,离鄱阳湖和安徽省,近在咫尺。东南流向的万里长江,到湖北广济转个急弯,朝东北方向奔涌,在龙坪又往东南方向一折,江窄浪急,一泄千里,直奔九江!故而,九江系战略重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元末,朱元璋和陈友谅曾在这里展开生死对决,著名的“鄱阳湖火烧陈友谅”故事,即由此处拉开序幕。太平天国与曾国藩更是在这江滨小城上演了旷日持久的残酷拉锯战。
第二天中午,随着江面传来一串凄厉汽笛声,由西而东,有两艘挂米字旗英国兵舰乘风破浪,溯流而上。九江水师哨卡打了一排火枪,鸣枪警戒,又打旗语,让兵舰停住。然而,兵舰不理睬,照样全速前进。直到岸上炮台连打三炮,随之,几只清朝兵船将兵舰围住,英舰方始减速。英国海军准将沃尔斯站在舰头,手拿单筒望远镜,傲慢地探望九江城,意思是,怎么啦,竟敢阻拦我们去路?只见旗门开处,有位全身戎装清军将领,威风凛凛挺立座船,朗声询问:“贵舰可有通关公文?”
“我是英国驻东亚海军司令准将沃尔斯,我们教堂在襄阳遭到焚烧,我国公民遭到屠杀,难道将军没接到北京朝报?”
“沃尔斯将军,我就是九江关督何老四,你说的话,本帅一概不知,本帅守土有责,不见通关公文,绝不放行!”
“将军,我早知你何忠义威名,只是,将军度量木船挡得住铁壳兵舰么?”
“万里长江的沙滩也能让你兵舰搁浅,动弹不得,何况本帅麾下有百艘配备火炮、满载甲兵的大清战船!”何老四虽降职参将,并不气馁,又仍总领江南水师,故以元帅自居。听沃尔斯称他将军,强调“本帅”二字,傲视这个大鼻子军人。
忽然,从沃尔斯身旁跳出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武士,身材不高却长得壮实,揪个高发髻,相貌凶悍,双手擎把日本刀,疯狂地挥刀叫嚣:“本人是大日本武士吉全夫,久闻你何老四是曾国藩手下悍将,你若胜得了这把钢刀,你就说了算。如若抵挡不了,就得放行!”何老四虽往往自称旧日名讳,别人这样喊,他就不高兴了。又听吉全夫出言不逊,嘲弄道:“矮胖子,这与你们东洋日本无关,瞎起哄是想找死?”
“满清羸弱,你们国家烂事,东洋西洋都可以管管,不服气么?”日本武士反唇相讥。何老四气得嗷嗷直叫,正欲跳上兵舰教训日本矮子。这时,忽听得一声:“扶清灭洋!”有团火旋涡般飞转着飘落兵舰甲板,定睛打量,小莲已然仗剑屹立日本武士面前。她身着红披风,英姿飒爽,柳眉倒竖,戟指矮胖子讽刺道:“谅你剁不了一盘肉,何须我大清水师元帅脏了手!”何老四又惊又喜,惊的是,说好她暂不露面,免得授洋人以口实;喜的是,小莲打出“扶清灭洋”口号,朝庭笃定支持。当他转念间,日本人不宣而战,将钢刀舞得飞快逼向小莲。他懂得日本刀比中国刀剑厚重,不能硬碰硬的,但是,兵舰甲板狭窄,回旋余地有限,真不知莲妹子如何避其锋芒呢!殊不知,小莲身轻如燕,脚一踮,手一伸,抓住舰旗绳子荡到矮胖子身后,挥手一剑,将他发髻削落下去,显然手下留情,没想取他性命。惊魂未定的武士刚转身,为她“白蛇吐信”招式逼得连连后退,格挡不迭。白蛇吐信为直剌剑法,空间越窄小,越占优势,越发凌厉。日本刀需得盘旋舞动,自然施展不开。日本人退到后甲板,那里宽阔,他的优势显示出来了,但是,小莲的剑光和红披风化为一团,眩目耀眼,让矮子无所适从,有力使不上。有两次差点被披风将刀搅脱手。沃尔斯见吉全夫不是中国女子对手,抽了指挥刀上前助战。英式劈式更是花架子,两个打一个也难招架!舰上英国兵纷纷拿了上剌刀的洋枪围着小莲乱戳,就是拢不了身。何老四见洋人太不讲规矩,担心小莲吃亏,抽了刀,大吼一声,一个“大鹏展翅”跃上兵舰助阵。
“四哥,我是撩洋鬼子玩儿,何需你来。你应纵观全局啊!”
“莲妹子,洋人太无道义,让我好好教训这些畜生!”老四说时,听有拉枪栓声响,反手一刀,将那准备暗算的水兵抹了颈脖。
小莲一看,也大开杀戒。十多个水兵一时纷纷血染甲板。沃尔斯趁乱溜到舱口边躲藏了。吉全夫见势不妙,狡猾地说道:“讲定一比一,你们怎么两个打一个呀!”
“好,四哥,还是让我收拾他,免得说用车轮战。”说毕,挺剑直逼吉全夫。日本武士大刀舞得欢,却是只能边招架,边后退。眼见退到后甲板护栏边,就要被小莲挑落江中,突然,何老四瞟见沃尔斯踅到舱口楼梯边向小莲举起手枪,赶紧一个箭步跳过去用刀戳英国人。“”地一声,子弹射中他!小莲听见枪响,转头一望,惊叫一声:“四哥!”想上前扶住他,但,何老四捂着胸口倒在甲板上了。吉全夫趁小莲分神,从背后一刀劈来,小莲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剌中他咽喉!接着,倒持宝剑全力朝沃尔斯掷去,不偏不倚给英国将军来个透心穿。
另一只英国兵舰上士兵,好长一段时间为刚才惨烈格斗看出神,完全忘记他们是来血洗襄阳城的,也忘记沃尔斯是自己统帅,仿佛只是坐在古罗马格斗场观看一场精采搏斗,直到沃尔斯抱着剑痛苦地落进大江,他们才清醒过来,对着小莲一阵乱射。
这边,小莲背起何老四跳到兵舰旁一只清军水师船上,掏出“曼陀罗止痛止血散”,要给他敷上,何老四淡淡一笑:“不……不用……用了,莲妹子,今……今天……杀……杀得……”小莲不忍他吃力地说下去,接腔道:“今天杀得痛快!”何老四点点头,强支撑着说:“还……还有……件……事……拜……托你……照……”小莲赶紧又接腔:“四哥,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嫂子和侄儿侄女。”这答复,让何老四欣慰地一笑,眼里滚出两行泪水,随即,嘴里涌出一股鲜血,眼神黯淡下来,如灯花将尽油灯,一闪,熄灭了。小莲抱着何老四遗体悲痛欲绝,而这时,两艘英国兵舰向清军和江上所有船只猖狂炮击了。
小莲吩咐船上士兵载了何老四遗体送回水师衙门,随后,跳到一只小木船上,朝汉口方向一拜:“义成,彩云姐,我把厚华和翠兰娘儿托给你们了!”说毕,命船头白莲教徒放出一排响箭,随即率先点燃整船火药全速向两艘英国兵艘冲去。
霎间,两艘英舰被腾腾烈火和猛烈爆炸吞噬殆尽,英舰上火药库被引发后,又加剧爆炸。英国水兵不是被炸死、烧死,就是跳进水里淹死,或者让潜伏江中白莲教徒杀死。整个长江如同传说中炼狱,一片鬼哭狼嚎。大火和爆炸持续了三天三夜,殷红江水漂满尸体、烂船板和各式枪械,让闻讯赶到九江的王义成惊呆了,站在岸边,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