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义成商号肖管家几乎与刘长荫同时得到白芝麻购求信息,他不是打电话,而是写信请示老板的。这样,反馈速度肯定比电话慢得多,但义成稳操胜券,他料定没有哪个具备实力做下这笔大买卖。不过,还是发电报指示:与各大洋行签下合同。
岂料,当义成带上五百万两银票到襄樊时,颗粒无收,白芝麻已被刘歆生包下。这下他可傻了眼,违反合同,逾期无货,双倍罚款。也就是说,他得付出一千万两白花花银子!
几十年里商海弄潮,从没像这样翻过船。蚀这大的本自然心痛,尤其面子往哪儿搁?满仓见舅舅为难,自告奋勇打电话刘歆生,出高价请他转让。刘歆生问他:“高,能高多少?”这明明有了口气,满仓说:“高个二十万两银子,该可以吧?”这话本来有点不逊,说完又加一句:“我知道刘老板守在汉口忙贷款呢!这样一来,就省事多了吧?”这下,刘歆生不高兴了,回答:“我是在贷款。但是,已经到手了,至多花上八千、万把两利息,没什么需要省事的!”满仓这些年来也历练成商场老手,针锋相对,点穿道:“我们早同上海各洋行订了合同,刘老板没他们订合同,卖给谁呢?”言外之意,刘歆生拿到手上会搁住,还要倒贴利息。看你如何是好?哪知,刘歆生回复:“张掌柜应该晓得我办有机器榨油厂吧,我不是卖给什么洋人,是当做榨油原材料呢。”此番心理战,自然以满仓败北收场。
王义成得知电话里谈判,指出满仓言语不当,教训道:“我不是常讲,生意不成仁义在。有道是,利刀伤人愈犹合,恶语伤人恨未休。做不成买卖也不能得罪人家呀!怎能那般小看人家?这样僵起,最后两败俱伤呢。”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有去别处看看,收多少算多少,争取尽量少赔违约金。于是,准备启程回汉口。
不想,刘歆生派来襄樊收购芝麻的经理找上门,质问:“王老板,我们运回汉口的两船芝麻被白莲教抢了,您老知道这事吗?”
原来,刘歆生贷得一笔钱,就电汇一笔钱,提一批贷,怕的是别省有货抢生意。不料,两船芝麻刚运到唐白河河口,被人抢了。白莲教同王家渊源,人尽皆知,经理认定是王义成指使的。刘歆生接到经理报告,死活不相信,说:“王义成是汉正街老前辈,为人厚道,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你向王老板通报一声,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可别错怪了人!”
经理的质问可以说毫无道理,更不合礼数,义成听说刘家芝麻被抢,理解他心情,谅解他的唐突,惊诧之余,解释道:“我到襄樊,白莲教几位当家是来看过我,为我接风。这是因为贱内曾是他们大当家,他们还想厚华继承大当家位置。但我一直同白莲教没有来往,你不要怀疑我从中做手脚。再说,还不知到底是不是白莲教干的呢。这样,我派满仓拿我亲笔信去唐白河,真是他们扣了,笃定让他们还了就是!”
经理瞧义成态度诚挚,语气恳切,胸怀坦荡,方始佩服东翁有识人之明,又见义成写信帮助,自然感谢不尽。当他由满仓陪同到唐白河一问,并非白莲教所为。但是,二当家猜出系永丰堂水盗干的,拿出“江汉令”派两名教众陪同满仓二人坐船前去交涉。
满仓踅近一瞧,江汉令不过是张长方形、上边剪了角的皮纸。纸顶上石印着三个血红大字“江汉堂”,往下,右边印的“五湖四海三江水”左边印的“义年千载长寿香”还有什么“内口号外夷悦服”“外口号华夏归心”;靠边,各有一条对联似字句。右边是:“点得貔貅百万兵扫平洋夷镇乾坤”左边是:“英雄本是天子生风虎云龙统兄弟”另有若干申明白莲教气势的文字。四人坐小划子荡了一个时辰,进入苇塘深处一片小水湾,老远看见两只装芝麻的驳船停在树下,经教众交涉,那些水盗终于连同人质,一放行。
船到汉口,刘歆生得知经过,万分感慨,深深折服,直趋后湖向义成表示感谢一番,直言相告:“老伯,其实至今我才凑足买芝麻的款项,你的实力真让人望尘莫及呀,你同洋人抢先订下合同,可算釜底抽薪哟。”义成笑道:“真正釜底抽薪的是你歆生老弟啊,后生可畏呀!”刚从上海赶回汉口的肖管事说:“都是釜底抽薪之举!”说得两人哈哈大笑。
“老伯,既然贵号与洋人订有合同,这笔生意您就做了吧。”
“早听人称你十分大度,颇结人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你先得到消息,我哪能抢生意,让你背上利息白忙一场?”
“老伯,唐白河遇险,不是您援手相助,我谈做什么生意?这样,这笔芝麻,就算你执行合同,您分利润的80%,我呢20%……”
“那哪成!倒过来,我20%,你80%,你赶快还了贷款,我只当放了高利贷的。不是这样,我倒赔一千万两银子呢!”
刘歆生听义成说得诚实直白,也就依了。结果,这笔买卖他获利达五十万两白银。
这次双方采用的“釜底抽薪”战术如此高超,其间又惊险曲折,最终相互礼让,达到双赢结果,好长一段时间,为商界津津乐道,传为佳话,目为典范。可义成内心明白,这次买卖自己稍逊一筹。
此后,刘歆生利用融资势优,又做了几笔风险投资的买卖,获得丰厚利润,实力大增。
有天,立兴洋行经理要刘歆生找些民工运土填平房后水凼子,以盖楼房扩大营业厅。他还没完成这项任务,东方汇理银行也想填水建筑银库。这种扩大住宿和业务场所的做法为各租界效仿。一时,填土民工十分抢手,四处雇请不着。刘歆生眼见劳力紧张,并且,因使用的全是锹头铁铲,效率不高,他琢磨一阵,开办了“填土公司”,制作专用设备运土、填土、平整土地,生意很是红火。后来不仅洋人请他填土平整地面,连汉口商家建库房,修花园也找上“填土公司”,着实让他赚了一笔。高兴之余,引发他思索这现象背后的趋势。
很显然,随着外国商人纷至沓来,内外贸易繁荣,汉口市区必然扩大。纵观汉口范围,只有汉口城墙内,西起桥口,东至沙包与长江、汉水之间的一片狭长地带,北面西面是一望无涯的后湖沼泽地。要发展市区,只能填平这片湖荡地,盖房造屋。刘歆生出生后湖,对这里地形地势如指掌,对这里农民心理揣摸透了。由于这块低洼沼泽地长年不见好收成,加之,随着汉口繁荣,到城市里夯包出力气,做小买卖,比种地收入来得快,来得高,来得稳当,农民必定乐于低价出让自己土地。
想到这里,刘歆生决定来次空前冒险的大胆投机,将自己全部资金和义兄刘长荫资助的银两都用于购买后湖土地,又向各银行钱庄高息借款,连片地吃进沼泽地。为了快当便利计算,他想出“划船计价”的办法,即在求购的土地四角插起旗杆,坐小船在旗杆间划动,每划一桨为800-1000文铜钱,以划桨次数给该地所有权的农民一次性结清。如此便宜,等于白送。由于每户农家占地广阔,结算下来,倒也落得十几二十两纹银,反正汉口有工打,快快“脱壳”甩包袱,背井离乡无所谓。
就这样,几年下来,刘歆生购得上至舵落口,下至丹水池,西至当时尚未修筑的张公堤,南至租界,方圆60平方公里,囊括了市区可能发展的全部土地。他属下的填土公司,经年累月平整土地,以供开发。
对于这块湖荒地,很少有人注意,即使像王义成这样有实力有魄力的大腕,曾经企图开发,一想到渍水难排,平整费时费工,资金回笼时间过长,只得作罢。
汉口商界议论起刘歆生的作派,叶安生以钦佩口气惊叹:“大手笔,买了好大一块地盘啊!”沈耀先耸耸肩,用句汉口粗话鄙夷:“大?和尚的,白大了的!”鲍玉波被沈耀先的市井气逗笑了:“真是把钱往水里丢呢!”只有义成以老成持重口气评论:“目前算,划得来,时间拖长了,核算一下利息,恐怕最终落不了几个,多半是个平局呢。”
然而,1905年,张之洞修起一道“后湖长堤”,也就是现在称之的“张公堤”,堤内的湖地不再受水害,全部成为良田。清政府将堤内土地分段清查登记,编成鱼麟图册,按册印发“板契”营业,地价增值,产权也有了保障。刘歆生照章缴付税款之外,主动认缴业主捐银50万两,他已成全武汉最大地主,张公堤的建成为他打开黄土变成金的神话大门。
1907年,汉口城墙拆除,在城基上修建“后城大马路”,汉口向外发展趋向已十分明,刘歆生购买的地皮,价格一下翻了几十倍。人们这才意识到他的先见之明,王义成感喟万分:“原来后湖遍地撒满金鸭蛋,我们没瞧见嘛。这个放鸭娃,捡起遍地金鸭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