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易明夷放出明光球传讯讫,正待重新收藏五毒珠,忽闻有人厉声喝骂:“好个忘恩负义的贼婆娘!竟然暗中勾结五毒教!”
易明夷循声顾盼,只见宝珠灵光外围,凌虚伫立一人,大巾缠头,高个儿、蔫瓜脸、枯柴手,酱紫肌肤、衣裤,活象一条晒干了的长茄子,远远地吊在半空,不生不死、非鲜非腐,散发着难以言表的气息;认得是青龙鬼主的大弟子毒龙,冷道:“连尊师都敬我三分,你这小辈辄敢如此无礼?”
毒龙冷笑:“对叛徒讲什么礼?”易明夷笑:“空口无凭,何以定罪?”毒龙叱道:“证据确凿,辄敢抵赖!吾且问汝,身为西方诸部鬼主,不坐镇本邦,却在此间鬼祟,所为何来?汝手中之物非五毒珠何也?汝方才非与五毒教传讯耶?”
易明夷大笑:“国难当头,尊师可离本藩,来此间御敌,吾亦是一方鬼主,如何来不得?我盗取五毒珠,也是为助尊师成功,若此宝还在五毒教之手,你以为凭这蛊林毒气、妖禽怪兽能抵挡谁?吾方才自然是传讯与麾下。这也算证据确凿?”
毒龙指而骂曰:“巧舌如簧的贼婆娘,你倒会抵赖!汝杀吾蛊兽王,使我蛊林群龙无首而大乱,也是为助吾师成功?”原来,这片瘴气笼罩的森林,如同一个天然的大型制蛊器皿,能适应这等恶劣环境而生存之动植,无不是凶顽猛毒,若无强力约束,怎能互不相侵?必是先任由群蛊经历一番残酷争竞,从中诞出个无敌的蛊兽,即蛊兽王,再以巫术摄其心神,驭其征服群蛊,方能共御外敌。如今蛊兽王已死,群蛊不免又须争竞一番,林中大乱,岂能御敌?
由于群蛊总须进食,动物尚可到林外捕猎,植物却只能在林中取食,因而没隔些许时日,都须解驭蛊兽王,放任群蛊相噬果腹。偶有蛊兽跑出林外,着实害惨了附近村庄的百姓。秋霜林和张玉腰入林时,恰逢此时,方才看到林中动植相侵之状。
青龙鬼主要全力维持瘴气不退,驾驭蛊兽王的任务便落在毒龙肩上。他因施术时,感应不到蛊兽王的元神,寻到此处,恰才遇上易明夷解放五毒珠。
易明夷正欲再辩,忽转念曰:“当年吾初入蛮荒,这厮便对我满怀敌意。目下显然证据不足,他却一口咬定我谋反,其心昭然,不堪与辩。若吵到巫王身边,他正急欲削藩设郡,正愁没理由整治我呢。若再让他知道我得了五毒珠,我更是不可活了。何况这厮其实也没冤枉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之而后快!”乃大笑曰:“不错!吾确已与五毒教结盟,这五毒珠正是订盟信物,这畜生也是我杀的,汝奈我何?”
毒龙切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人虽然可恶,你们的孔圣人有句话,倒说到我心上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汝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小人!想当初在中国造反,惨败于朝廷,狼狈逃亡至此,若非巫王重用,汝岂有今日!”
易明夷大笑:“汝这化外蛮人却也晓得孔夫子,不简单啊。今之世道,似乎举凡男子都自以为君子,什么德行的小人都敢说此话,真不知是笑话女人,还是嘲讽自己。何况,我明教最恨的就是儒家那套狗屁礼教,孔子在我们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圣人,顶多比别的臭男人香那么一丁点罢了。当初巫王容我,不过想利用我明教势力,为他打江山而已。吾征服西方各部,悉依明教兄弟姐妹之血汗,何曾用他一兵一卒?此汝之所谓恩耶?他后来分封藩国,也不过欲稳定政局尔。如今他羽翼已丰,正切欲削藩设郡。这手段,汉人千年前即玩过,汝化外蛮人那里省得其中利害?劝汝与尊师乘早倒戈,以免落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可悲下场!他若真是明主,想要吾藩王大权,毋须算计,但说无妨,吾拱手奉上,若皱一下眉头,便愧对大明神。奈何他不听劝,一心欲以巫术入主中原,此乃取死之途。明教当年若不用波斯法术征战,以至惊动神州仙界,天下早归我明教了。这也罢了,还为了修炼那邪术,残害国中处女,丧尽天良!这等昏王,吾羞与为伍!”
毒龙大笑:“汝魔教之魔法,岂配与我南疆巫术相提并论?”阴阳怪气:“养头猪还可宰了吃肉,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养个女人只会唠叨不休,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碍手碍脚。女人全他娘的猪狗不如!剁碎了喂狗也不是好料。处女居然还能助吾王修炼神术,真是苍天无眼啊!”
易明夷娇躯剧振,玉面阴晴飞易,半晌忽大笑:“亏汝生了一幅老皮老脸,居然这般幼稚。汝若待我重新镇缚了五毒珠,再现身,尚可跟老娘多过两招。眼下此宝灵气大放,老娘正好以此破汝之毒功!”
毒龙骇然醒悟,慌忙掐诀念咒,但见毒云滚滚,遮天避日,当空压下。易明夷冷笑,举珠摇对毒云,喝道:“收!”灵光应声骤敛,霎时聚为一道碧光,射冲斗府,顷刻驱散毒云,化为清气,旋转运之,横扫毒龙,直捣入膻中气海。毒龙惨呼不绝,撕心裂肺;痛苦挣扎,甩落头巾,枯发飘散,滚滚毒气腾身而出,却是正被五毒珠之灵气驱散毒功。随着腾出体外的毒气越少,他整个人渐变得丰满鲜活、俊美矫健,趋于平静,平生经历于心中电闪而过,骤然停顿时,浮现出曾经深爱,而后深恨的女子。他温柔地笑了。
易明夷却无从知晓他内心的转变,方才强压的一腔怒火正待此时发泄。她此刻甚至看不到他表情的改变,于情于理都不肯容他活命。她纵虎飞掠过毒龙,掌刀一挥,闪过一弯新月般的气刃,毒龙身首异处,身子喷着鲜血,坠入林下。
易明夷提起毒龙的首级,熟视那张遗下温柔笑容的英俊面孔:“你原来是这样的……”轻嗟叹:“人啊!为何舍得把自己变成怪物,为了名利、权力,还是爱恨情仇?”轻轻松手,任由那头颅,那笑容坠入无边黑暗。她信虎,凌空徐行,用波斯语,呤唱起摩尼教古老经卷上的诗歌。
译曰: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且说秋、张二人寻到昨日相会之处,旋直奔秋霜林所开之路尽头而去,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以他们日行千里的脚程计,此路竟有八十余里之长!张玉腰惊的吐出小舌头,半晌都收不回去。秋霜林曰:“事不宜迟,请姑娘作法。”张玉腰遂摸出一管玉笛,灵光四射,吹奏起来。秋霜林虽不知她弄何玄虚,到底是通音律之人,却便倾听起来,顿觉神清气爽,如饮琼浆,似沐甘霖;依稀美梦成真,仿佛好事入梦;仙音世无双,曲终人犹醉。
张玉腰一扯秋霜林袍袖,惊醒她曰:“此曲乃家师谱写《庄生晓梦咒》,以此宝笛吹奏,五音促其元气化生五行灵气,有使唤万蝶之效,亦可疏通五脏精气,扣人心弦尤胜凡音。虽有助五气朝元之益,眼下却非陶醉之时。”秋霜林微赧而笑,始见他们已被大群蝴蝶包围,其美甚诡,其艳甚谲;色彩斑斓、光怪陆离。若以花卉喻之,则尤似罂粟,其丽无梅兰竹菊之正气也。秋霜林不禁疑视张玉腰,暗忖:“此等正大仙曲,何故引来这般邪艳之物?”张玉腰见之,笑曰:“此蝶名唤飨毒,喜生奇毒之境,以故邪艳,却可助我们寻到祭坛,舍其无它。”
群蝶围绕他们飞舞片刻,齐往高空而去。张玉腰忙曰:“必是往祭坛附近去了,快追!”言讫,径自逐之,却是驭起吴钩飞行。秋霜林紧束面罩,也忙驭风赶上。为了不惊动妖禽怪树,他们都飞得颇高,不敢掠触林端。这飞行实是快捷,远非步行可比,又可免与蛊兽冲突,他们为何不早如此?原来人在瘴气之中尚可隐约视物,若在其外,唯见流光异彩,丝毫莫想视见其中之物。若在其中飞行,又恐与之作用甚疾,难免中毒。
追逐半晌,只见群蝶盘旋数周,纷纷飞入瘴气之中,这片瘴气似比别处更盛,色彩更为诡异鲜明。张玉腰冷笑:“就在这下面了。”言讫,径自往蝶群潜入之处连放数箭,每次十矢齐发,算来竟是须臾间放了百余矢。但闻林下连珠炮响,虽不能见,料有千百蛊兽也都该粉身碎骨了,况一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