濬颜嗤笑一声,拉了锦瑟的手,两人倏然间已到了屋顶上,听着下边乱成一团的动静,皆默然无语。
厚重的云层许是被这样的动静给拂散了,露出眉月弯弯。
濬颜瞧着脚下无头苍蝇般飞来飞去的人影,嘴角的笑分明带了几分鄙夷。
“那些人……是一早埋伏着的么?”
“愚不可及。今日并非月圆,又如何抓得到人?”他淡道,似是这件事无足重轻,转而望向锦瑟,“你刚才怎么了?”
锦瑟的手下意识的抚在自己的颈间,垂头道:“没什么。”
或许在小花仙的心里,还是不大信得过濬颜,而这个疑问……还是留着去问上仙好了。
天界。
碧临潭。
看着师叔从容不迫的加强结界,让这个天界数一数二的天才少年金甲觉得由衷钦佩。
灵力一层层的叠加在碧绿的湖面上,无形无色,偶尔几丝逸散的仙气,扑面觉得润泽醇厚。《上等仙术考》中那些艰深繁复的远古法术,让这个年轻的师叔信手使来,没有丝毫勉强。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那样厉害呢?金甲低下头,不去看那一片异常恢宏的光亮,却想起师父的感慨:“虽要你向你师叔多学着些,却也须记得,这般天纵奇才,也只得他一个而已。”
子澈重又巡视了结界,方招手唤来金甲:“我此刻便下凡去。你可要与我一道?”
“师父让我先回去。”
“也好。”子澈也不再瞧着师侄,伸手唤来桀骜。
“师叔,师父让我问问,您从东海回来,直接回天庭么?”
“不。”东陵上仙简单道,“我会与锦瑟一道回来。”
庐州城。
这是锦瑟第九日蹲在春漾楼的屋顶了。
如今庐州城的女孩儿大多外出避难,而那些妖魔鬼怪若要吸取阴气……大约只能来此处了,如此守株待兔也算是一条不得已的法子。锦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早些蹲守。
七月十七未到,濬颜一早就说这几日必然一无所获,却也由得锦瑟每日出来守夜。
对于所谓的“男女之事”,小花仙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
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呻吟声音,还有床板嘎吱嘎吱的响声,锦瑟无言的望着漆黑的夜,一只只的数着头顶飞过的乌鸦。
黑鸦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锦瑟想起子澈与金甲坠池的那一晚,无端的有些紧张。
今晚这些鸟类的动向却也太古怪了些,纷纷绕开这屋顶,像是忌讳着什么,锦瑟凝神一想,轻轻掀开一片瓦,想要瞧清楚屋里的动静。
屋内那男子……是在做什么?
锦瑟皱眉,想要瞧得更仔细些。
从自己趴着的这个角度,看得见那男子修长的上身,未着衣缕,与床上昏睡的女子两两相对。而那女子半启朱唇,口中似乎有淡淡一道荧亮,笔直如同烟雾,与那男子唇间相联。
这……这便是吸取元气么?
臂上灵犀倏然化作了长剑,锦瑟脚上用力,登时踩破了屋顶,身子直直往下一坠,跟着长剑刺向了那男子的后脊。
长剑刺出一半,锦瑟方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修行之人,不论修的是仙、抑或是魔,在被人攻击的时候,灵力自动结成哪怕微弱至极的结界,而非现在这样,感受不到任何的反应。
且不管这个,讲那人制住再说。
灵犀倏然一转,侧击向那男人的手臂,将他牢牢缚住,锦瑟匆忙间回头望向床上那女子。
“你还好吧——”
话音未落,原本似是在昏睡的女子,一双美目倏然睁开,对着锦瑟浅浅一笑。
那张脸平平无奇,却只有那抹笑,异样妖魅。
一股媚香蜿蜒而起,直直冲向脑门。
锦瑟猛地摇了摇头,手指一圈,灵犀重又回到指尖。
“九子莲?在天庭至少浸润了百年……”那女子以近乎的姿态呼吸一口,目光斜斜落在锦瑟的脸上,轻笑,“正是我要找的。”
片刻之后,那女子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惊讶,轻轻“咦”了一声。
锦瑟甚是认真的知会那女子道:“媚香我可不怕。”
手中灵犀仿佛通晓主人心意,倏然光芒飞旋,蓝紫色光芒映照半室。
“我却忘了,莲子本身便是解毒圣物……”女子轻笑一声,慵懒从床上坐起,皓腕一翻,“如此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这是除了濬颜以外,锦瑟头一次与人动手过招,但箭在弦上,却也由不得她紧张了。
那女子的法器甚是奇怪,一柄甚长甚软的拂尘,不知是何材质,但凡灵犀一与之交缠,便生出又涩又韧的感觉。灵犀初次迎敌,尚是少年心境,这般不死不活的被缠上,很是气恼,光亮又是大盛。
那拂尘轻轻一卷,将细长的剑身包卷起来。
锦瑟持剑后跃,却惊讶发现拂尘中似有一股吸力,整个人的被拽得向前而去。
欲要劈而快之,不得;退而逸之,又是不能。
眼见那女子慢慢靠近,苍白肤色上,一双黑色晶瞳显得又是兴奋,又是诡异:“莫再挣扎了,我在此处守株待兔了半年,终于见到一个莽莽撞撞的小仙……嘿嘿……”
一声清越剑声如凤鸣般,从层层的束缚中,蓝紫色如厉芒般曜出,生生将那拂尘震成碎屑,四散如雪。
那女子脸色一肃,冷笑道:“恃着这法器,倒有些手段。”
锦瑟持着灵犀,气喘吁吁的跃开数步,忽的想起上仙曾教导自己“打不过便逃”,此刻很是拿捏不准,眼神便微微向窗口晃去。
“想逃?”女子呵呵一笑,“此刻可是来不及了。”
原本倒是存了些要跑的心思,此刻被对手这般看出来,小花仙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持剑一横,怒道:“谁要跑了?若是不收你这妖孽,我便不叫锦瑟!”
须知这对于锦瑟来说,已是极为了不得的誓言了——锦瑟这名字既是子澈给的,便是宝贵的不得了的东西。头脑一热,手中灵犀便已化作万千银芒,如水泄地,无缝无隙的向对方攻去。
那女子不敢再托大,指尖一挑,掌心托着一团光亮,劈面击向锦瑟。
那团火光也似的东西,来势不紧不慢,也不知有什么古怪。锦瑟正想要躲开,忽然觉得身子立在当地,像是被钉住了,难以挪动分毫。
偏偏此刻手中灵犀,哧溜一声,竟化回了绸带模样,重又缠回自己手臂。锦瑟心中大骇,心中默念御甲诀,可是丹田内灵力空空如也,再也难以提起半分。
那御甲结界甚是脆弱,那团火光未到,锦瑟忽然察觉身后有一道更为狠辣的力道,轻易便穿了过来,直扑向自己后颈处。
真的只能闭目待死了吧?
事到临头,心境却莫名的定了下来……罢了罢了,便如濬颜所说,轮回之后,一切再来。却不知到那个时侯……还能不能遇上上仙……
锦瑟心底莫名的一阵抽痛,忽的惊觉,前后两股怪力,均是顿了顿。
而自己颈间却有清凉至极的灵力,化作了青影,护住了全身上下。
一声甚为诧异的轻叹来自身后,尚未传入锦瑟耳中,锦瑟只觉后颈一酸麻,身子便软软倒下了。
“尊上。”
先前那女子收回火光,匆忙间向锦瑟身后那人跪下,小心觑着那隐在黑暗中的修长身影,“劳动尊上出手,果下惶恐。”
“一只修炼不过百年的花精都收不服,我不在这些年,可是荒废了?”那年轻男子淡淡道,目光浅浅掠过瘫倒在地上的锦瑟,那层青影依然环绕着,不曾散去。
“魔尊,这花仙的法器甚是古怪……且颈间不知何东西……”果下艰难的喘气,适才那一击,竟有大半力道反噬而回,若不是尊上出手,只怕还真收不服这花仙。
“清玉缸?”魔尊嘴角微笑莫测,“东陵还真舍得费心思。”
忽闻东陵上仙之名,果下脸色一白,颤声道:“这……是东陵门下?”
“怎么?怕了?”魔尊斜睨她一眼,右手轻拂,那股青影奋力挣扎数下,终是渐渐黯沉。
“怎么会怕?”果下倏然回复娇媚之态,只是目中迸射几道凌厉光芒,“当年那一战,死在东陵手下的难以计数,如今正好……”
“先将这花仙关起来,莫要急着下手。”魔尊冷淡打断她,返身出了庭院,“半年来,这庐州城,你们的动静也未免大了些。”
庭院之中,轻薄白雾时有时无的拢着周遭的一切,似是没人察觉这里曾有过的激烈争斗。
月色极为清朗,青石板上葳蕤暗影,如荇藻横生。
果下低头,只敢应一句:“是。”
“又是七月十七。”魔君轻叹,“百年之前,我尚未解脱封印……你们在此设计东陵,终是功亏一篑。”
“属下惶恐。”
“且看这一次吧。”魔君眼梢轻勾,清光微敛,那双桃花眼端的是俊美不可逼视
精修万年的狐精果下,擅用媚术,此刻竟被醺醺然蛊惑,难以挪开视线。
直到魔君将宽袖轻甩,朱红流焰,金银鎏丝,光华万千——她才倏然回神:“我瞧那花仙,天庭中浸润了百年,灵气清透。除了以之为质外,七月十七那日,用来汲取灵气也是极好的。尊上不妨享用……”
魔君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只遥遥望向东方。
东海之上。
东陵上仙白袍微展,迎着疾风,目光巡梭在浩瀚无际的海面上,却再难寻到龙脊岛的半分踪迹。
正待拘些海底精怪出来问话,子澈心口却莫名一悸。
狂风大作,海底已然波涛大涌,无数蟹精虾精水母精列队而出,随着海浪一沉浮,甚是壮观。
待到子澈从恍神中抽回思绪,这才惊觉自己无意间将那拘神决使得太过用力了些。
海底诸仙中,为首的龟相越众而出,恭敬道:“上仙亲临,可是为了龙脊岛消失一事?”
东陵上仙薄唇轻抿着,开口之时,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今日在凡间是什么日子?”
龟相一愣:“七月十六。”
月色光华从子澈白色衣衫上滑落,灿然流淌成清辉。
这位素来温和的上仙,俊挺眉宇间,铮然之色一现,下一瞬间,凌云而去。
却余下海面上黑压压的大片小仙,立在原地,皆茫然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