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开始。
沙子流走的速度飞快。楚爱恨不得上去再用力拍拍,这样就轮不到自己说那些“恶心”的话了。
起头的是香姐。
她轻哼歌曲,斜眼紧盯漏斗,磨蹭了好半天,等的众人都不耐烦了,才对着苏琪,鼻子里哼出一句:“鹅(我)捱(爱)你呀,鹅(我)捱(爱)你,丫头,鹅(我)捱(爱)你!”香姐是陕西人,乍听上去以为是进了屠宰坊,遍地鹅毛。话未说完,她自己都先乐上了,一边笑一边用力捂嘴,发出的笑声,都变成成“唔,唔”(被人绑架,还缠上了黑布条)。但其实,这个场面非常冷,冷的楚爱像瞅一个傻子一样盯着她看。
她刚“深情”地说完这句“我爱你”,突然用力往前一跳,双手叉腰,“一阳指”伸到穆怀生的鼻子上:“死鬼!臭不要脸,臭不要脸的死鬼,你这个死鬼,死不要脸!”三句,句句吐字清晰,落地有声。
四周霎时寂静无比,穆怀生张张嘴,脸先青了,经过幽暗的灯光一照,居然变黑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真是伟大!
香姐以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尴尬难堪以及笑容狰狞,诠释了这个游戏的风险度之高,危险系数之大。连楚爱都开始为她感到难为情。其他人,表情各异,但毫不例外,尽数被穆怀生冰冷的眼神,逼退安全线外。
这就是游戏,和领导之间的游戏!
穆怀生眼睛死死盯着沙漏,这时,沙几乎见底。他漠然地回视香姐,轻轻地说:“我爱你,真的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他低垂着脑袋,眼神转瞬即伤。楚爱些微的动容,似乎,这已经不是一场游戏。
他转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地瞪楚爱:“不要脸,不要脸,你真不要脸!”
他的眼睛里有刀,有光,有剑,有楚爱的影子,晃。楚爱木讷地指着自己,似乎在等他肯定的回答:我不要脸?这个问号巨大,遮盖所有思维神经,血液凝固堵塞。穆怀生是认真的,他看着楚爱,眼睛里的伤口来不及愈合,再一次鲜血淋漓。楚爱怔住,这是穆怀生?那个指着自己破口大骂,丝毫不绅士,甚至粗鲁无比的穆怀生?
她忘记了这是游戏!游戏而已!
直到,肖楠尖声大叫:“沙,沙,沙子啊,楚爱!”
楚爱这才魂魄附体,激动地嚷嚷起来:“哇,穆怀生,你干什么!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这家伙简直就是讹诈,不对,是欺诈,也不对,是演戏,他会演戏,还是一个绝顶有潜力的做假高手。楚爱无奈,愤恨,仇视,大势已去。
“快说,快说啊!”肖楠抖啊抖啊,激动地直跳:“快说啊,快说!”
“说什么?说什么啊,肖楠要说什么……”楚爱受了肖楠的影响,自己也止不住地跳了起来,所有人眼瞅一只可爱的小白兔,满场子蹦啊蹦地:“沙子,啊……沙子没了!”碟片机中,音乐响彻洞天,十分配合这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唱:火,火,燃烧的火,请将你赐给我,火,火,我热爱而无奈的火,我的心中的火,燃烧了,湮灭了,我的心,敞开着等你说,爱你!
……
“说,我爱你!”
“我爱你!”楚爱蹦到大脑缺氧,顺着肖楠的引导,脱口而出。说完迅速转头满心期待看沙漏:沙子,最后的一粒沙子,不甘心不情愿,抵不住加急召唤的十二圣旨,洒泪归朝。
结束。
输了。
小兔子不蹦了。表情有些痴傻。
穆怀生柔柔目光宠溺地盯着这只痴傻的小白兔,心里盛满了恶作剧的喜悦。
寂静无声。再一次冷场。
“这个游戏真的不好玩。”楚爱朝香姐控诉。但是香姐指指她的身后。脸上写满同情。女人间心领神会的表情,楚爱感觉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回头,怔,傻,呆,几秒钟,这三种情绪走马灯一样,笼罩她微抖起来的身子。我干什么要抖?我抖干什么?没用,没出息,抖什么抖,不准抖!楚爱心里仿佛钻出来一小人,用力地对着自己的心甩鞭子,一边甩一边尖声狞骂:不许抖!
杜笙雨站在门口,眉头紧皱。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身后是一面苍白颜色的墙,他就像是从墙里走出来的。但是他的脸上挂满了疑问,竟连握着的门把手都在随他的身体一起颤抖。他的另一只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纸装牛奶,他还特地在前台加了热。
楚爱知道,那一定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指不定这厮还在进门以前,酝酿了很久的情愫,想好了对词,比如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来干什么的,要是楚爱这帮同事追问,他要怎么说,既不让楚爱动怒,又不让自己难堪。总之,目的就一个,感动她就成。结果,一推门,楚爱正兴奋地朝一个男人大叫“我爱你”!我爱你!这三个字,热恋六年,也没听她说几回。
他不看楚爱,而是从她的眼眸中看自己的脸。一张疲倦的脸中,抑制不住失落。
林思渺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你好,杜先生,在这里遇见你,真巧。”
杜笙雨收回目光,对着林思渺:“是的,很巧。”
楚爱疑惑地走到杜笙雨面前,眼睁睁地看着杜笙雨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就像,就像他出国前的那一天。
楚爱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抱住开门欲离开的杜笙雨:“你确定你一定要走,不走不可以,是不是?你走了,我呢?我怎么办?”
“楚爱,我说的很清楚,我要走,一定要走,并且一定会回来,你等我几年,几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难道,你不相信我?”杜笙雨顿了顿,掰开楚爱紧紧纠缠的五指:“我一定回来。”
“你骗鬼呢吧,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你说几年,几年是几年,等你回来时,我都老了,老了的我,你还会要吗?你就那么想去见识见识你的世界?你就那么想知道,你可以跑多远?是啊,我留不住你了,你再也不是我的杜笙雨了。我的杜笙雨,一定不会离开我,不管什么原因!”楚爱退到房内,看着杜笙雨微微耸动的背影,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
她惊恐地对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已经不属于自己。
深爱的东西,突然间就没有了。就像自己的心被人活生生地挖割。有血有肉的痛。
杜笙雨年轻气盛的心,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听不清,唯独最后一句,她说:“你滚,滚着出去,滚着回来,回来后的楚爱,再也不需要你了!”
杜笙雨清楚地记得,她说的——回来后的你,楚爱就再也不需要了。
她不需要自己。杜笙雨端起手中的牛奶,喝了一口。甜,腥。但是她喜欢。
她都已经可以对着一个男人,张口就来“我爱你”。“我爱你”,多么美好的三个字,多么温暖的三个字,多么浪漫的三个字。她张口就来,即使游戏,她也毫不顾忌。她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杜笙雨回到车里,盯着眼前闪烁的霓虹灯,不断出入其中,身着暴露的女子,大腹便便的男人,野心和欲望,所有的一切莫不与金钱有关,与寂寞有染。
杜笙雨打开方向盘左侧一个专门用来放通行证件的便利内置箱,摸索半天,掏出一张已经沾染污渍的名片:“宾河谷驻中国连锁五星商务酒店”销售总监——林思渺。
林思渺。
杜笙雨脑中闪现出刚刚朝自己打招呼的男子。
沉稳,内敛。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分明在说:我需要你。需要一场关于男人与男人,利益与利益,权利和地位的——交易。
杜笙雨盯着名片,久久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