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方清砚想我跑来的情景,如同慢动作,由我一一分解,试图从他脸上找寻出一丝否定。
只要你说不是就好,你说就好。不是那样!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在我面前停下,探出手来,似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却又触电般垂下手去,闭上眼,复又缓缓睁开。
冬日的风那么冷,似乎将水面上破碎的水汽也一并灌进衣领里。
我瑟缩着,牙齿格格作响。
他说,〃对不起。〃
一只鸽子落在身旁的花坛上,咕咕叫着,茕茕影只,灰色的眼睛似乎蓄满了一场绵厚的雪。
我想起他说,〃你不知道,我宁愿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过错很重我要放你走了,是我食言了〃
为什么?
我想,我以为的似锦花时,在不知道的时候,长在别人的梦里,而我望着一墙的枯藤,盼不到荼靡,花便尽了。
父亲车祸死生未卜,兼之后续而来的癌症。车祸现场女友和她的前男友一同出现。
他快要撑不下去。
烟。酒。形影相吊。
某个绝望痛楚的时刻,他错认了人,温存缱绻。
醒来比噩梦更甚,他躲开了我。
何田在不近不远处,嫣然笑靥,比花好。
〃墨宝〃方清砚哑声说。
〃你说放我走,所以,让我走。〃我说。
背过身去,才感到从眼眶里一颗颗奋不顾身的温热,那么咸那么苦。
我丢了半页年岁,我再也找不回他了。
第八十一章儿时歌(尾声)
我在走,身后的人也在走。
可是我明白,他再也不会到我身边来了,再也不会了。
直到打车离开的一瞬间,车门?的一声闷响,这或许才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对话。犹如一道指令,我赶在眼泪再度落下来之前,嘱托司机师傅快些离开。
后视镜里他落寞不堪的身影渐渐甩开在远处,胶着在冬日寒冷却干燥的空气里,蒸发不去,便静止为一抹细小的冰粒。而胸膛里冻结成冰的那一块,在?那间发出破碎的声响,冰凉的,干脆的,没有预兆的疼。
从口袋里翻出药瓶来,试了几次都不曾将药片捏牢,以为车子颠簸,到后来才明白是自己在发抖。
司机大概察觉我的异样,一时间车速像带了小火箭,回家的时间倒省了不少。我付钱下车,一个人沿着小区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一路走到秋千架旁。
这个时间,小孩子们都已上学去,加上天冷的缘故,健身器材旁一个人也无。秋千换了新的,簇新的天蓝色油漆,靠近后仍有呛鼻的味道。我捡了左边的秋千来坐,延循往日的习惯。
以前我跟方清砚无数次抱怨过秋千架的矮小,坐在上面手脚舒展不开。新的秋千架宽敞高大,我脚尖虚虚点地,晃动飞起的秋千上,我才明白,错的不是秋千,而是我们早过了荡秋千的年纪。
秋千将我高高的托起,冷风吹散一肩的发,刀割般劈头盖脸的飘舞。秋千越荡越高,心随之起伏不定,好像这样便能同过往的时光离得更近一些。一瞬间陷入幻听,空气里隐约有小孩子或争执或欢喜的说话声,那是年幼的我和方清砚,明明两架秋千,却争抢着其中一个。
从来没有谁像他一样与我这样亲近,年纪尚小的我和他,一同上学一同玩耍。往常磕绊着闹别扭的我们俩,也许只有在旁人误认为我们是兄妹俩的时候,才肯同心同德的白那人一眼,然后恶狠狠的回一句,我们才不是。
不是什么呢?
似乎有谁捏了一柄长针,按在脑袋里,一下下用力扎下去。
我们才不是,才不是兄妹。
那么,会是什么呢?
他在喜欢我,以我不知道的方式。却又想,这或许才是他别扭的言不由衷的方式。我们不是兄妹不是路人,我们只是爱着的人。
只是,他放开握着我的手。
在秋千上呆了多久已经记不得,四周沉默不语的灰色鸟雀陪着我,动作灵活的蹦跳着,停在我身边,似乎把我当做静止不动的雕塑看待。
我莫名笑起来,麻木的双腿踩在地上,密密麻麻蚁噬的疼在血管里叫嚣奔走。手机里里藏匿着未接来电和未读短讯,我关了手机,回家。
离开是一开始定好了的,差别不过是早晚之分。白宣在客厅里规整着行李箱,我无事做,只能老老实实喝掉老妈煮好的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示意她不必担心。
老妈收了碗,匆忙的背过身去,躲到厨房里。老爸搁下手中的报纸追过去,低低的絮语便被门板隔断,再听不分明了。
门铃声恰好响起。
白宣说,〃是不是萧闲的车已经到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没了惯使的敲门声,方清砚看着我,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把行李送到车里去。〃白宣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我转身往卧室里走,他跟过来。
钢琴还未蒙上防尘布,琴盖开着,黑白键悉数映到眼底,我手指蜷起又松开,渐渐觉得疲倦。
〃你要走了么?〃他说。
〃是。〃
〃去多久?〃
〃很久。〃
〃还会回来的吧?〃
〃恩。〃
良久又是一场沉寂,两人复又陷入尴尬的静默里。
他忽然走到钢琴旁,稳妥坐下,纤长的骨节匀称干净的手指搭在琴键上。悠扬哀伤的曲调在房间里游弋,试图找寻一处豁口,好逃离出去。
他神情敛静,依旧是挺拔俊朗的男子。清瘦的侧影落到我眼睛里,顷刻间便将周围的事物模糊开。我感到眼底风起浪涌,温热而又酸软的痛楚在那一刻击中我的胸膛,鼻尖嗅到一丝酸意的时候,手背已经不住的按在脸颊上。
琴声已经散去很久,连余味也冷却了。我看到他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走出一步,却又死死压抑着停住,漆黑的眸子落在我脸上。
〃墨宝,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下,一下就好。〃他说,小心翼翼的请求。
我哽咽一声,很是大度朝他展开手臂走去,〃好。〃
闻到微凉的香,怀抱如常,依旧温暖妥帖,宛如一潭漆深温柔的湖水,让人甘心投湖,溺在过往里无从离开。
心底涌上深刻而又无望的疼,毫无源头毫无根由。我猝然扯住他的衣袖,他离开的动作一滞,温声说,〃怎么了?〃
我只是难受,喉咙似乎被窒闷堵上,我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