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日,宇文修少不得要厚颜留下,能多与简浔待一会儿是一会儿,但今日他的确有事,便依言辞了简君安与平氏,又深深的看了简浔一眼,才转身大步去了。
出了崇安侯府的门,脸便沉了下来,明贞帝最近又开始故态宠萌,各种胡闹了,朝堂上的事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凡事都不想劳心费神,典型的只想享受不想尽责,这也还罢了,只要他不从中阻挠,内阁与六部还是能勉力支撑住眼下局势的。
可他暗地里还荒淫无度,懋勤殿后殿都快被他弄成个淫窝了,听说还有外面行院里的清官花魁,他还不知道哪里弄了个方士来,近日对炼丹之事十分感兴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这事儿付诸于行动,可炼丹岂能不花银子的……这些事暂时能瞒过其他臣工,却瞒不过宇文修,所以才会愿意简浔明儿进宫一趟,他心里有个想法暂时连简浔都没说过,若简沫能一举得男,明贞帝之后再这样下去,甚至变本加厉,哪怕主少国疑,也比明贞帝强得多!
既已定了明日要进宫,次日一早,简浔便起来了,她还没有诰命品秩在身,只需要穿一身正式点的衣裳,配一套华贵些的头面即可,不比平氏得按品大妆,光梳头都得半个时辰了。
不过因起得早,娘儿两个还是刚过了五更天,便坐车出了门,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一时到了宫门,平氏递了牌子,不一会儿便有人接了出来,正是昨儿去崇安侯府传话那个太监,给平氏和简浔行过礼后,他便笑道:“还请夫人与小姐随奴才来,我们娘娘已经等着二位了。”
平氏矜持的笑了笑:“如此就有劳公公了。”顺势塞了后者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太监便越发的殷勤了,引着平氏与简浔一边往里走,一边不疾不徐的给二人介绍着沿途的宫殿,并不趁机打探崇安侯府与云妃娘娘的关系,也不知是早就知道了,还是训练有素知道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
简浔看在眼里,就暗自思忖起来,这太监也不知是不是简沫的心腹?若是,那简沫也算是有人可用了。
一行人且走且说,刚进了内宫,迎面就遇上了一身大红金吾卫指挥使官服的宇文修,身后还跟着一队手放在腰间刀鞘上,英姿飒爽的金吾卫。
简沫的太监忙赔笑上前见礼:“宇文大人,这是……”不知道宇文修是不是打算趁机与未来的岳母和妻子说几句话儿。
宇文修已冲他点了点头,上前在给平氏见礼了,见礼毕小声道:“岳母与师妹累了没,若是累了,就先找个地方吃杯茶歇歇脚,晚一会儿觐见也没什么。”
简浔见简沫的太监已知机的带着人远远的退开了,这才笑向宇文修道:“师兄还能在宫里找到歇脚吃茶的地方呢?”
虽已见过好几次他穿着官服的样子,但这会儿也不知是皇宫的肃穆庄严让他平添了几分严肃与威仪,还是有了对比才能高下立下,他竟耀眼得让她有些陌生了,当然,更多还是这么优秀的男人,很快就将是她的了的窃喜与满足。
宇文修低笑道:“当然,我这金吾卫指挥使可不是白当的。放心,皇上这会儿正与阁老们议事,一时半会儿的且散不了,便散了,我也会设法继续绊着他的。”
平氏道:“那就好。茶我们就不吃了,早些见完了云妃娘娘,早些出宫去是正经,家去后多少茶吃不了?”
宇文修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给了简沫的太监一个封红,请他千万多多照顾提点一下平氏和简浔后,带着自己的人与他们擦肩而去了。
平氏与简浔方随了简沫的太监继续往前走,这次路上没再遇上什么人,很顺利就抵达了简沫宫里。
一身肉桂色宽松衣袍,头发只简单挽了个纂儿,簪了一支赤金凤凰展翅步摇的简沫肚子已经很大了,人也比上次见面时,成熟了不少,憔悴的脸上却满是疲态,两颊也肿得有些不正常,再配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平氏与简浔纵不知道太医的诊断,也能一眼就看出她的确忧思过度,寝食难安。
“臣妇/臣女见过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母女两个却还不能立时表达自己的关心与担心,还得先给简沫见礼。
早被简沫吩咐左右搀了起来:“本宫上次见夫人时,就觉得投缘,夫人且不必与本宫客气了。”
待平氏与简浔起来后,又赐了座,让人上了茶点来,才将左右都屏退了,叫起平氏与简浔来:“大伯母,姐姐……”才刚起了个头,眼泪已是落了下来。
平氏不由慌了神,忙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不管受什么委屈,如今都最好少哭,不然以后眼睛要坏的。”
简浔也道:“是不是皇上对娘娘不好?”
可看简沫宫里的一应摆设,又都是最好的,款待她们的茶也是最好的雪顶含翠,方才众宫人也对她恭敬有加,明贞帝应当对她很不错才是,不然她怎么能这般风光,宫里还会少拜高踩低的人吗?
简沫已扯下帕子拭起泪来,道:“皇上待我倒是不错的,可我心里害怕,怕我不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怕万一生下倒是生下来了,我却没能……到时候谁能护着我的孩子?怕他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怕他不能顺利长大,怕他……可这些话我谁都不能说,当着皇上的面儿更不敢说,只能一直憋着,憋得我都快撑不下去了,不然我也不会麻烦大伯母和姐姐进宫的,我知道大伯母要照顾祖父,姐姐要准备嫁妆,可都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我真的好害怕……”
所以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回了皇上,说要召自家大伯母进宫来见一面,却留了个心眼儿,没与明贞帝说,她会连简浔一并召进宫来。
简沫自然知道平氏待她不差,并没有因为她那不成器的父母就迁怒她,可在她心里,除了古氏,最亲近最信任的始终是简浔,总觉得自己不见简浔一面,就一定不能心安,好在皇上向来待她不错,当初简君平和简菡做了那样该诛九族的事,也没有迁怒她,也许,只是她多心了,皇上其实早把什么都忘了呢?
这般一想,她想见简浔一面的心就更强烈了,她已没了母亲,最亲的人就是姐姐了,且容她自私任性一回罢。
简沫说着,眼泪再次决了堤,与肚大如鼓形成鲜明对比的单薄双肩,也抖得越发厉害了。
平氏与简浔对视一眼,再也没法只坐着说些空洞的安慰的话了,平氏只得上前让简沫靠在了她身上,柔声说道:“娘娘别怕,虽说女人生孩子是凶险,可母子平安的毕竟是大多数,且太医和宫里的稳婆都是全大邺最精于此道的,那就更不可能让娘娘和小皇子出事了,娘娘千万别自己吓自己,这最后几日,就该什么都不想,只管好吃好睡,养足精神,等着小皇子瓜熟蒂落,以后您就知道,想像现下这般闲,是万万不可能了,孩子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拉的,您只会恨不能把他再塞回肚子里,只会不知道多怀念现下的闲适时光。”
简浔也握了她的手,道:“母亲说得对,有最好的大夫和稳婆,娘娘一定会母子平安的,娘娘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趁现在想想小皇子的名字,虽说大名皇上定会赐下,小名儿娘娘却是可以起的,总不能小皇子生下来后,其他人都叫小皇子,您也叫小皇子罢,当然要独一无二,他才能知道您于他是独一无二的呀。”
到底没生养过,她不能似平氏那样以过来人的感受开解简沫,只得从旁的方面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道理我都知道,可我还是害怕……尤其宫里除了皇上,我只有一个人,连个可以依靠,可以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偏皇上,偏皇上……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简沫却仍是泪如雨下,说着说着,还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平氏与简浔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焦灼,简沫再这样哭下去,万一动了胎气,腹中的龙种有个什么好歹,她们母女可万万担待不起啊。
万幸简沫哭了一会儿,哭声便渐渐小了下来,人也平静了不少,再不复方才的紧绷与焦灼,等平氏以茶水浸湿帕子,给她拭净了脸上的泪后,她的情绪就更平稳了,赧然道:“让大伯母和姐姐看笑话儿了,实在是平日连个可以对着哭的人都没有,不过哭过一场后,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多谢大伯母和姐姐。”
所以,她只是心理压力太大,却没有人可以倾泄,才会忧惧过度,寝食难安的?
简浔思忖着,平氏已笑道:“有什么可谢的,我们也没有为娘娘做什么,不过娘娘觉得好受多了,我们也可以心安了。如今娘娘就跟我方才说的那样,只管好吃好睡,养足精神,等着小皇子瓜熟蒂落就好了,这可是皇上的长子,皇上必定比娘娘还看重,娘娘的福气且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