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管毒品(4)
杜佑南传简讯告诉她今天要去拜访赞助商。
「晚回来倒是会讲一声,不回来就乾脆不说了。」
金绾岑把锅里装满水,生鸡肉洗乾净丢进去,姜、当归、枸杞、甘草、红枣通通放入,扭开火盖上锅盖。
「咦?是不是应该等水煮沸再丢,啊,我没加盐巴调味!」
金绾岑匆匆把火关掉,撒上一搓盐巴再重新开火,外面突然传来划破宁静小区的长喇叭声,她吓得手触到铁锅。
「完了,肯定会起水泡。」她又沖冷水又呵气,外头的喇叭声依然响震天,那家伙,难道不懂天母人的格调吗?
金绾岑穿上拖鞋走出去,小黄司机正猛按喇叭。「司机大哥,这里是住宅区,麻烦你――南!」他蹲在水沟旁呕吐,司机如获救星。
「小姐,妳认识这位客人?好好好,不对,不好。我整台车都被这位客人弄得又髒又乱,到时候要换座椅要清味道,恐怕三、四天都没办法做生意,我是不清楚你们年轻人到底都怎幺玩,总之我们辛苦奔波就为挣一口饭吃,万一做不了生意……」
「需要多少赔偿?」
司机打量金绾岑身后的豪宅,搓了搓手。「这样吧,司机大哥念在你们一个俊男一个美女的份上,原本三千八的清洗费,我打个折扣算三千整给小姐。」
「喔……」
不清楚是不是公道价,爽快付钱大概也是天母人的优雅。金绾岑打开钱包掏出纸钞,司机大哥瞬间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脸。
南看起来实在凄惨,躺在水沟动也不动。
「你到底做了什幺……」
他的脸颊挂彩,全身散发难闻气味,眼睛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睁不开,嘴唇毫无血色,金绾岑把他拖进家里,他在做爱时并没有那幺瘦弱,至少金绾岑绝对扛不动他。
金绾岑装了桶水回到街上清洗呕吐物。
杜佑南一蹶不振躺在客厅,问什幺话也不会回,金绾岑无法理解,瓦斯炉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她走过去把火关掉,甚至不敢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南,你到底在想什幺?」
金绾岑摸着他潮湿的裤子,阴茎形状显露无遗,他半闭眼,射出一股浓郁精液。
「你好不容易活过来,现在却想死了吗?」
杜佑南听不见她的声音,他什幺也听不见,有了海洛因一切都不再重要。欣快感如巨大性器包围他,背脊慢慢融化,烧滚的水沿着心脏伸入四肢,脸颊流出冰冷溼汗,他的手瘤脚瘤彷彿长出一连串砝码把他往下拖,肌肉在深海里分解。阴暗淡出金绾岑的影子,他瞎了,风吹进耳朵小洞,两个、三个、四个,数不清的女性胴体居住的小洞,她们用刀尖戳着带有独特意味的肉体,抹杀彼此的存在。
金绾岑褪去他的长裤,阴茎不知疲惫地跳动,彷彿他全身上下只有性器还保持活力。金绾岑用热毛巾清理南的下半身,擦掉阴毛上揪黏成块的精液,细孔又沫出汤白液体,洗了好几遍,擦掉他嘴角秽物,帮他盖上毛毯。
阴暗淡出金绾岑的影子。
她离开了。
口腔整个麻痺,精液自杜佑南大脑淌流,他眨了眨眼,吊灯洒下一整片发光钿细。
「把灯……关掉……」
他的嘴巴乾得一磨就粉碎。
烦恼、沮丧、害怕或是勇气之类的再无意义,这里已经没有名为人类之物,人类所创造的精神代词起不了作用。
南起身,打开门让冷风灌入窒闷的室内,拉过长长的像是气切病人喉咙上的橡皮软管沖刷身体,金绾岑站在对街看着他。肌肉涂满光辉的油,肉体是武器,毒品也是武器,我们对抗这个世界时却没有準备武器,怎幺会愚蠢至此,但是无所谓,因为我并没有真的站起来,岑,妳的褐色瞳孔美得击碎我的想像。
「你不害怕吗?」
金绾岑躺在旁边说。
「因为害怕才打毒品。」
「它使你变勇敢?」
「不,它使我失去感觉的能力。」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时间埋进北极冰川底部,唯有当暖化来临淹没无数座的岛屿,不到这种程度根本没有人在意。南睁开眼,叶老闆给他的家没有半个人。
也许这是最适合他们的结局。
「但是……」
南哭了。
「我还是想见妳……」
他以为没人的黑暗角落冒出一个人,能够忍受臭酸味,长时间隐密蹲踞的也只有她。
「你想见谁?」
「这里只有那个人。」
「好吧……我走了……」
南伸出沉重的手臂,身体却只是原地晃了晃。「别走。妳走了,我会孤单死去。」
「好。」
她把南的头放到肩膀上。
「怎幺回事?」
「海洛因。」南揉着太阳穴,鸡皮疙瘩从右手臂上缘长出来,他跟岑要了一杯水,白开水好像灌进了醋,尖针跑进后颈椎一带,刺得他流出断断续续的鼻水。「她喜欢找男人开毒品派对,业界的人都很清楚。」
「运动饮料的董娘?」
「美其名是拜访赞助商,不过我很清楚那是毒品派对。我们嗑药嗑到一半,她老公带着高尔夫球桿闯入,我没办法跑,脸颊被高尔夫球桿扫过,就连那个也不疼痛。」南的眼睛现在才流出又酸又麻的泪水。「这里是地狱,海洛因帮助我扭曲现实。我踩着其他人的尸体往上爬,然而肉块搭建的梯子又怎幺牢固。我一个人也救不了。我待在地狱,岑,这里还是地狱,我什幺都看不到。」
「南,先洗一顿澡。再看看有什幺事情我们可以做。」
她在唱盘上放了一张BillieHoliday,有小餐馆的味道,有布帛撕开的声音,一个五零年代的幽魂。
南脱掉衣服,她也两三下脱得精光。打溼沐浴球,搓揉起泡,他说身体经历了一次华尔街大萧条,岑拉过矮凳,刷着南受诅咒的背,大腿供他倚靠,手指沾满泡沫搓着烫鬈黑髮,从头顶上方倒入满满一盆水。
「你多久没剪头髮了?」岑顺开他海藻般的长髮。
他摇摇晃晃由岑带到镜台前,困顿安坐,岑用手肘抹去镜面雾气,他的浏海遮蔽了视线。剪刀飞舞,断丝纷然落在睫毛、鼻翼、嘴唇上,南打了个喷嚏,银亮刀片划过他面前。
「妳会剪头髮吗?」
「你看不出来?」
「非常豪迈。」
「所以我们才需要裸体剪髮,一切简单多了。」
扫掉地上的乱髮,大浴缸已经放满热水。浴室满布乳白蒸气,他们处在神性之下,人性之上,狂乱的罗马预言,南一如米诺斯岛的断臂维纳斯,美且脆弱。他仰躺在热水里,对抗歪曲的现实。
「如果有地狱,一定也有天堂。」金绾岑喜欢在热水里拥抱,那显得每一件事的温度都恰到好处。「你怀疑肉体,它是宇宙的影子,细胞堆积的残留,牧者的羊群,也可能是我期望的男性形象,你寄託毒品消弥肉身限制。然而存在之中,真正超然的是你的精神。你身困地狱,南,难道代表你的自己也受限吗?作为你独特的意义,不仅仅是在我体内膨胀的你。」
「妳怎幺确信?」南摸着她体内的金鱼,岑一度、两度、好几度死去,每一次复活又将改变,她的身体越发美,声音动听,他们不是在塑造人格,而由人格塑造了肉体。
「我相信另一个你领着我抵达天堂。」
「但那非常困难,唯有和妳做爱,我才能彻底分开肉体与精神,那的确很美丽,比世上的任何一切都还美。」
南的阴茎静静地插在她体内,静得空气产生一层透明薄雾。
「比戒除毒品更难吗?」
「难上一万倍,你们无法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