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房租。」
「我可以理解成妳想要留在台北?」
没有回答。
「无法离开台北的女人,这里有什幺值得妳留恋?」
「……教书。」
「妳不是为了钱教书。」
「我不能因为别人逃走……就算失败也该是我自己造成的失败……我想要找回热忱。」
「希望这个一百万能帮助妳重返学校,合约很简单,进入天光製片,没有其他但书,只要达成这个条件,桌上这张支票就是妳的。这叠资料妳拿回去熟读,对面试有帮助。」
音轨进下一段。
「三百万,只要妳和杜佑南在一起。」
「到底是什幺意思?」
「我想不难理解,一般的情侣交往,单纯牵牵手或是到汽车旅馆上床,要做到何种程度取决于妳。」
「那幺我们可得好好计画,王总想怎幺做?既然我辈分小,就由我拿着摄影机拍摄整个做爱过程如何?」
录音至此中断。
王子豪彷彿很享受似的,仰躺董事长椅感受此刻滋味,双手配合电脑播放的华格纳:汤怀瑟序曲(Wagner:TannhauserOverture)进行指挥。
华格纳,原为尼采的师长兼好友,两位巨擘在日后反目成仇,死敌身份取代了往日的景仰与情谊。尼采甚至无法容忍华格纳的音乐,称之为难以呼吸,颓废的浪漫主义音乐。
王子豪大笑。
「南,不是那样……」金绾岑几乎快哭出来。
杜佑南表情冷漠得像是看待陌生人。
「最一开始是为了钱,那是在我了解你之前,在我爱上你之前……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我曾经以为不可能得救,但是你救赎并且怜悯了我,所以我永远不可能背叛你……」
杜佑南静静地把手抽走。
「妳还是背叛了。」
杜佑南表现出无庸置疑的憎恶。
「南,不是的,拜託,拜託你好好听我说――」
「做过的事是既成事实,妳利用了我来拯救自己,这不是错误,很聪明,妳在我这边学到很多,这是为了生存的必要之恶。」杜佑南把门打开,示意金绾岑离开。「妳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南――」
「我说走!」
出版社的职员纷纷瞧来,他们中间隔着一道木门,而杜佑南将她屏除在外。
一位女职员走过来抽出面纸。
「那个、妳需不需要纸巾?」
「谢谢……咳……嗯,我没事。」金绾岑手里握着面纸快步下楼。
高跟鞋敲着水泥台阶,她踽踽而下,这也是一种寂静的关于,孤寂的不可避免,回响死亡的不可避免,一切俨然成定局,她还没有实感,整个人像是装进透明塑胶袋里,每吸一口都痛到无法言语。
「前辈……」
刘彦同蹲踞在大楼门阶上,往来行人快速通过,怕瞅了一眼就给这怪人缠住。
「我仰慕杜佑南,我真的很佩服他,一个西装笔挺的毛头小子在编剧会议上驳倒每个人,每一次开会前都会备妥资料,给大家的意见直接又中肯,他总是那幺闪亮,那幺正确,好像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所以我恨妳,妳只要做出一点成绩,我就痛恨我所处的环境,金妹妹,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践踏了……」
「我知道。」
金绾岑无力去责备谁,她反倒希望刘彦同责怪她,把错推到她身上,她会更好过一点,她无意伤害杜佑南,但她还是这幺做了。
刘彦同只是掩面啜泣。「我到底成了怎幺样的人……」
为了爱。
为了被爱。
他们都成了怎幺样的怪物?
努力追逐到最后,结果却如此悲伤,究竟是从哪一步搞错了。
这是不是一条根本没有正确过的道路?
金绾岑打开手机,深吸两口气,脱下高跟鞋尽全力跑去,她绕过街头,脚趾给人行红砖绊到,脚指甲裂开,金绾岑忍着泪往前跑去,她内心的感情变得极为纯粹,就只为了一个人而跑,为了一个人不顾及形象与面子,双脚着火,路人们发出惊呼声,纷纷让道。他们不知道当一个人活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任何手段都无法拦阻。
金绾岑披头散髮闯入花店,正在绑花束的女店员跳起来。
「请给我一枝玫瑰花。」她气喘吁吁说。
「是要吃的吗?」女店员吃惊问。
「当然不是!」金绾岑杏眼圆睁。「用来道歉的花,道歉的话――」
「道歉的话,妳需要黄玫瑰,帮妳包成一束吗?搭些情人草包装得漂漂亮亮,无论是谁看到这些美丽的花和美丽的――呃――客人您,都会气消。」女店员不太确定这番话得不得体。
「一枝黄玫瑰就好。我喜欢简单,他也喜欢简单。」金绾岑这时候才露出微笑,因为她是这幺了解南,南一定会原谅她。
正确或错误都无所谓,诚实或谎言都无所谓,她这辈子就认定了这个人,只要杜佑南理解她、爱她。
那幺所有的边界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