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是一宿暴雨，听着雨声亦是很好睡。楼绾鸢自个儿醒来的时候已见麝衣正慢慢地将帘子卷上去，因挂念外边院子里的杏花，便问道：“昨夜一夜暴雨，外边的花怎样？”

麝衣遥遥向外一望，叹道：“可怜这花，也没开出几天，差不多都落地了，青梅正命几个小宫女在打扫呢。”逐走过来为楼绾鸢披上一件外衣，笑道：“小主今儿要穿什么衣服？”

楼绾鸢掀开被褥，问道：“还早罢？几时去德芮宫？”

麝衣一边唤小宫女去叫小柒来伺候，一边笑答道：“回小主，还有两个时辰。”

“取那件藕荷色的宫装来罢。”楼绾鸢略略叹了口气，册封完，是不是这一群女子的厮斗，就要开始了。

麝衣取过衣物，一边服侍，一边道：“小主也莫太过伤神，以小主的家世、容貌，得宠亦是迟早的事。”

楼绾鸢拂了拂衣袖：“我还盼不得宠，免得招人算计呢。”

上等熏香，袅袅飘散。

青梅略一莞尔，奉上青盐让她擦了牙，漱了口。又请她洗了脸，递了手巾，端了残水又出去了。

小柒端来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两钟浓普洱，楼绾鸢接过来喝了半钟，笑道：“这茶是好，才喝半钟一下精神不少。”小柒一笑，贝齿露出来：“小姐先坐一会儿吧，我已告诉了碧琴：一碟奶油松瓢卷酥和一碗白粥，可好？”

楼绾鸢点头微笑，缓步走到云母屏风前的短榻坐下，榻上设了一个轻巧洋漆金小几，麝衣早眼尖在上边放了旧窑十锦小茶杯，说是一品花茶，最宜夏日饮用，大可祛暑。

德芮宫华銮殿偌大的藤壶正堂，足有数十步方圆，雍容雅致，青岩砖上密密麻麻站了一地佳人。馥熏的车辇到达华銮殿的时候，新晋的秀女们已都在殿内等候了。她们每个人的位分品级都已定下，只有到这一日的册封大典上，圣旨当众宣布后，她们才算是真正的妃嫔。

馥熏从车辇上下来，一班秀女见她身着小仪的服饰，早已跪倒在路边，馥熏也不多话，只浅笑着穿过人群，进入华銮殿。

华銮殿自来都是册封秀女的地方，场地亦是足够，正中阶上安放着皇帝的御椅，阶下设着若干座位。二、三已坐上了人，是馨宁宫的主位雍小仪和端仪宫主位鸢嫔。

见她过来，逐都起身问候行礼，馥熏亦微笑着还礼，待馥熏上主位坐了，两人才坐下。

三人是最早进宫的妃嫔，彼此感情甚好，经常玩耍打闹，馥熏用纨扇掩了口笑道：“绾姐姐本是我们中最为年长，怎么坐到第二位去了。”

素絮一笑，打趣道：“可不是绾姐姐最近太过得宠，怕再坐了主位，熏姐姐就要跳起来去打她了。”

馥熏一乐，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绾姐姐如此受宠，我这个做妹妹的更得准备上贺礼，等着小皇子出生了。”

“这是哪儿的话——”绾步再忍不住，打趣道，“谁不知道我们睦岚宫主位青小仪慧心巧思、嬿婉似春，皇上最为宠爱——”

“这怎么敢当——”馥熏眼波一丢，巧笑倩兮，“只要让内务府对比一下侍寝数目，就可见分晓了。”

素絮失笑道：“哪儿要那么麻烦？绾姐姐说的很对，熏姐姐自是最受宠的一个了——瞧这册封大典，偏选熏姐姐来主持，前两天皇上生病，不也是命熏姐姐前去伺候的？这可赖不掉。”

馥熏略一沉吟，又笑道：“听说皇上新封的这群秀女中有一名才人，长得最为端正。”

绾步敛了敛袖子，笑道：“是宓府的千金吧？前儿个静裳来我这儿的时候，还说碰上了，借了伞和灯给她——”说着又一笑，“听她说这女子，模样是顶尖的，性子也是极合她的。”

闲聊了一回，典仪官上来奏请，册封大典吉时已到，馥熏微微一笑道：“那么，就开始吧。”

册封大典乃后宫盛事，程序复杂漫长，亦只端正坐好，待到典仪官请出册妃卷，展开，奉至馥熏面前。

馥熏站起，这册妃卷，才是大典唯一让人注意的物品。

“宸元十年秀女册封礼，请诸位小主进殿。”

霎时间，所有秀女统统跪下，神情肃穆。

馥熏扫了下面人一眼，朗声道：“册封名单如下——兰氏穆亭，内阁侍读学士兰庭逸之女，年十六，封采女，居端仪宫——苏氏歆冉，都察院都事苏更简之女，年十四，封更衣，居馨宁宫——林氏菱兮，大理寺右评事林鸿章之女，年十五，封更衣，居睦岚宫——安氏流琴，内阁中书完安保崇之女，年十六，封采女，居景和宫——宓氏青娩，大理寺左寺丞宓槭之女，年十五，封才人，居睦岚宫——苏氏茹妮，包衣副骁骑参领苏瓒之女，年十六，封御女，居景和宫——……”

馥熏在殿上，冷眼看那些秀女，千娇百媚，如花似玉，一个个领旨谢恩，或激动，或开心，或强作镇定，娇艳地让她回首。

已是一年的时光，时间转眼，如流水飞逝，自己什么都变了——性子，习惯，唯一不变的便是容貌。再活泼的性子都一点一点给磨平，迟早自己的容貌也会改变，最后便是倍受冷落，离开人世，这宫中最不缺的，便是这年轻美貌的女子。

该奈何便是奈何，最好的结局便是自己的心境真能如流水一般，不再轻易有所波动，那这后半生，才不至于从苦望到绝望。

她们的夫君，当今圣上，是了天下最为有为俊朗的男子，耀眼如太阳，那还需要自己期盼什么呢？

如今所要做的，不过管理好这六宫，抚琴作诗，赏花游园，而已而已。

已是回不到从前了啊——

馥熏略一苦笑，敛了敛笑容，向殿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