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到死后似乎忽然便能放弃很多看开很多,既然已经回不去,如果不顺应世间的法则投胎转世去,你又该身处何处?所以到了这桥边的多是已经接受安排的,若是喝下了,鬼差便在他们的背上用法术结成的红色墨笔在他们背后圈上一个圆圈,带往桥对面投胎。有时人间也有转世人记得前世的新闻报道,那便是鬼差看漏了眼带走的或者故意将孟婆汤倒掉后假装失了魂一般且瞒天过海的。
喝了孟婆汤忘却前世记忆后人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眼神涣散,面色呆滞,叫他走便走,停便停。殷诺便心想,原来人不是由七魂六魄组成的,是由回忆组成的呀。若是没了过往,没了记忆,我们便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俞欢还是他的小尾巴,兢兢业业地将他带到那红衣姑娘面前,介绍道:
“这位便是你们人间所说的孟婆,”又一指殷诺,“这位便是近日刚刚上任的殷判官。”
孟婆很不耐烦,道:“我这儿的差事又不归上头管,有什么好巡视的。”
俞欢连忙打圆场:“不不不,不是巡视,不是巡视,该说是友好交流,是参观学习才对。”
殷诺自从那日见了那外国人后一直有些奇怪,今日竟念叨着要来这桥边玩玩,俞欢虽满口答应为他准备张罗,扭头便向冥夜打小报告。冥夜只叫顺顺开车送他们过去,嘱咐俞道:“他要做什么只管随他,不要逆他的意。”
俞欢便在私底下同顺顺抱怨:“他要做什么都随他?王未免也太宠他了吧。。。”
顺顺笑了笑,道:“换了你,拥有无尽的岁月却不曾付出过感情,更不曾宠爱过谁,一疼起谁来总是不遗余力的。王居于那样的高位,既没有后顾之忧,又无需克制真心,自然宠得他无法无天。”
俞欢又道:“到今日我也不明白,为何是他,又为何那么突然,简直毫无征兆。”
顺顺还是笑,笑里有明了一切的自信与从容:“怎么可能没有征兆?不过是你忽略了。。。。那位殷判官,绝对来历不小。”
俞欢再要追问顺顺却缄口不语了。于是俞欢只好带着他来招惹地府里出了名不好惹的孟小姐,又在他的要求下老实地回去呆在车里候着。
俞欢从副驾驶座前的杂物箱里翻出一包薯片,咔滋咔滋地吃得起劲,透过窗玻璃,可以看见殷诺穿过奈何桥,到了彼岸。
现在,他就站在那口井旁,踮着脚往井里张望,丼内黑幽幽的,望不尽尽头,自然也看不见井水。
那几位鬼卒好奇地打量他,都认得他是近来地府议论纷纷的新晋判官,并不敢阻拦他向前。
那日席洛德将“回家”的方法告诉他,他却还在犹豫:“也许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我现在活得比以前轻松得多。”
席洛德摇着头叹气:“你总是这么自私,全不为白冽想。单为了他对你的这份感情,你就该回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至少该和他道个别吧。”
那时这句话触动了他,此时此刻站在井边,他却再一次犹豫了。
俞欢在车里看着着急上火:“你说他站得那么近做什么?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不是害惨了我吗?不行不行,我得去边上看着。。。。。”
顺顺听罢便随手锁住车门,轻易将俞欢按回座位上:“老实呆着吧,大人不是叫你呆在车里吗?你可不要惹他生气。”
桥的对面,鬼卒们毕恭毕敬地劝道:“大人小心,井壁湿滑,不要失足落下去了。”
车内俞欢也跟着小声祈祷:“小心点,别过去了,哎。。。。你怎么还往前走。。。。。。。。。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
俞欢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他回过头去看顺顺,见他也是眉目紧锁,便知自己没有看走眼,伸出手来颤抖着指着车外:“。。。。。。。。他掉下去了。。。。。。。。。。”
“准确来说,他是跳下去的。”
顺顺发动车子,不紧不慢地驶离投胎区。
车外已然是一片混乱,鬼卒与孟婆皆是不知所措,只曾听说过鬼魂叛逃,却不曾听过判官出逃的,殷诺如今是王面前的红人,此番怪罪下来,一干人等都要遭殃。桥边等着喝汤的鬼魂爆发出了一阵子嘈杂的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也有人趁乱偷偷倒了汤欲往桥上走的,鬼声鼎沸,投胎区顿时乱成一锅粥。
俞欢在车上鬼哄鬼叫:“你要为我作证,这分明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你要带我去哪?”
顺顺无奈:“自然是去向王请罪。”
“不不不,不不不不,”俞欢连摇头加摆手,“我去寻他,我派鬼差去人间领他回来,快快快,现在去还来得及!他的魂魄离开肉身太久,现在是回不去的!”
顺顺面无表情地看他语无伦次了很久,只阴沉着脸道:“俞欢,你在地府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以王的脾性,无论他寻不寻得回来,此事都要有人受罚。”
俞欢很没义气地嚷道:“要罚也是罚你!是你拦着我不让我下车的!我一定要向王禀报!是你!”
顺顺原本还对他心存愧疚,此时倒是半点没有这种想法了,只冷冷道:“你放心,我会尽量为你说点好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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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诺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薄,他混混噩噩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阳光令他的皮肤一阵阵地刺痛,耳朵里窜进许多各式各样的声音,他呆呆地想:“原来地狱那么安静,原来人间的味道这么好闻。”
他只好从魂游天外的思绪中抽离,回过神来,钻进了附近的一栋公寓里。
过马路时人群穿过他透明的身体会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一样难受。
他觉得自己的脚没有办法接触地面,于是几乎是飘着进了那公寓。为人的时候看了许多恐怖片,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只是觉得人们瞪大眼睛尖叫的样子有趣得紧,在地狱里也没有身为鬼的实感,如今成了人间的游魂野鬼,倒是觉得做鬼是一件十分新奇刺激的事。
他还是小孩子心性,一会戳戳这个的鼻孔,一会贴在人家的背后,一会躲在楼梯口,窜出来对路过的小孩张牙舞爪鬼吼鬼叫,玩腻了他便跟在人的身后到人家家里到处穿墙,像突然学会了隐身术一样,偷偷观察别人的生活,虽然那小孩脖子上带着的东西叫他觉得害怕厌恶。
等到太阳下山时他才从公寓大门出来,活动活动身子,慢悠悠地认着路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但越是接近目的地他便越是忍不住得紧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