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舒谨仍在江州,这场为期四个月的大旱已过了近半个月;灾后的各项安顿事宜仍让他忙得不可开交,那张稚嫩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成熟和坚毅,那双骄傲的眸子也愈加明亮。
天子和蔡阳候几番催促,太子回返的行程却定在了年前。或许只想趁着现在一切都还是平静无波之时,这位一国储君最后任性一次,真真切切地远离京都,在这里为百姓们实实在在地做些事。
一日奔波,中夜之时。
写好了上呈的奏折后,少年方才披衣提笔,铺开信纸。
半月后,京郊行宫的宫人交给了舒陵一封信,一封朴实无华,毫无纹饰的信。
舒陵从来不曾寄望有人会看到他,陪伴他,牵挂他。
当宫人放生的鱼啮食了荷花的根,知道那一池荷花再也不会开放时;他没有惩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讨饶的他们,只是一日一日地看着那些美丽的茎叶渐渐枯死。
毕竟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个人赐予的,那个如火一般炽热灵动的少年。
从来没有处置的权利…从始至终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想念的身影,让这苍白的人生不会在无边的单调中变得虚无。
果然,盛夏,他没有来。
九月,行宫接到了远方的来信。
听宫人说那是太子派人从江州送来的,从那陌生的地方,那个舒陵生命中从来不曾认识的远方。偶尔太子府上的人还会带来些好玩的小物件过来给他,那些东西都锁在了柜子里,那些信也都被他藏了起来;尽管很多字舒陵都不认识,也看不懂信上的语句。
毕竟不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孩子,舒陵七岁了;有的孩童已经会作诗写文,才名初露;但他仅仅只会几个简单的文字,几个偷偷在宫墙下一笔一划写下的文字而已。
也许只需要知道,这信是给他的,知道这是自己还没有被遗忘的证据就够了。如此简单的心思,在后来那个行事果决、才德兼备的文帝回忆起来,不知是该笑自己傻,还是该羡慕,羡慕自己曾经有过如此简单的想法。
“世子!可睡下了?”
门外传来一声轻唤,舒陵迅速起身坐起,挺直了腰,小声说道:“还没,阿福。”
“殿中无人,快些进来吧!”
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宫人侧头探进来,谨慎地望了望殿内,待看见端坐在床上的舒陵后,才轻轻地拉开门,佝着身子探进来拱手行了一礼:“奴婢拜见世子!”
虽是在行礼,宫人的话语中却没有丝毫的尊敬,仿佛只是一句简单的日常问候一般,干瘪得让人无法下咽。舒陵却仍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紧绷着一张脸问道:“小叔叔最近可好?可是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主子近日不在都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嘱咐让奴婢下达”,宫人一边不卑不亢地回答舒陵的问题,一边抬脚走到舒陵身前,仍是带着那般轻蔑的语气,“因前些日子收到世子的传信,听闻世子想要识字;故主子吩咐奴婢过来伺候着,若世子不弃,今夜便可开始了。”
“嗯!我知道了,先不急!”
舒陵挥手,抬头直视宫人低垂注视着自己的眼,“你来回跑也乏了,以后每日的巳时和亥时过来伺候即可。”
“既如此,奴婢告退!”轻轻讪笑了一下,宫人并未多言,缓缓退下。
临到门口处,阿福才转身回头,略略提高了说话的声音提醒道:“主子让奴婢转告世子,这帝王家的争斗自古以来就是最危险最无情的;前刻还在对你笑的人,难保他下一刻就会捅你一刀。若世子见到那些假意仁慈良善的面孔就忘了曾经所受的磨难,那世子也就不值得主子这般用心培养守护了。”
“请世子好好想想,世子既有这样的身份,无论在哪里都逃脱不了这场争斗的。”
“主子不希望这京郊行宫,成为世子这辈子的牢笼;也请世子不要忘记了,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听过宫人的警告后,舒陵脸上愈加紧绷僵硬,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失控,言语中带了些不耐烦道:“我知道,这世上只有小叔叔是待我好的”,一句话出口,毕竟年少,似乎是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才又稍稍地放松神色,放缓了语气,“阿福,请转告小叔叔,请他放宽心,我不会的!”
似乎是没有看见过他脸上变换波动的表情,那宫人笑了笑,悄身退下。
舒陵这才软下身子,一下子趴俯在床上,小小的身子几乎快被床榻上的帷帐锦被给淹没,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呆愣地睁着眼睛,直直望向那烛火照不到的角落,喃喃道:“真的,假的,假的?真的?”
“小叔叔?皇叔?你们究竟想要阿陵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改文,待修!
☆、聚
年前,在天子和蔡阳候的催促下,太子终于返回京都;拜见过双亲从宫中出来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府接见各府官员,而是着便衣去了京郊行宫。
此时,漠北候府那边已传来消息,今年怕是逃不过大丧了,那孩子却仍在京郊行宫无知无觉。
舒谨到时,舒陵正对着空荡荡的池水发呆。
半年未见,当初瘦小的孩子长了些肉,身量也拔高了许多,似乎有了几分父皇的影子;但又不像舒家的孩子那般白皙瘦弱,略显暗沉的肤色更多地是随了漠北候;一双眼黑得透亮,让人看了不禁沉醉,隐隐地也有了司空家男儿那般挺拔如松的气质。
舒谨继而又想到,这世事无常,原来所有的事物都是会变化的;也不知今年过后,若漠北候撑不过去,舒氏与司空两家,究竟会生出何种风云变幻。
也可怜了这孩子……
收回神思,上前轻轻揉了揉舒陵的头,又俯身抱起掂了掂;舒谨才在这孩子有些呆滞的眼神下笑道:“不错,小陵长高了,也长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