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业明被送到镇医院时,已经气绝身亡。
米龙因为杀人被逮捕,正赶上当时全国进行严打,很快就被押到刑场枪毙。
管业明死后,管金山开始无拘无束地为非作歹,为了在羊角镇上混出名堂,竟然主动向米宝示好,并很快与米宝成为朋友。米宝同管金山正是所谓的沆瀣一气,臭味相投,不但形影不离,还焚香结拜。几年后,他们已是二十多岁的社会青年,不但保持着友谊,还抓住时机,合伙开了一家当年特别流行的游戏厅,挣了不少钱。
跟家里关系不和的女孩张丹阳离开铜城,到姨妈家所在的甫阳市打工,在一家饭店当服务员。到市里玩耍的米宝看中了她,接连几天到那家饭店喝酒,终于和她成为朋友。她不爱干服务员,跟米宝抱怨当服务员的辛苦。米宝就提出让她跟他去羊角镇,去他的游戏厅卖游戏币,那是极为清闲的工作。她欣然前往,就此成为米宝的女朋友。
那时,朱宏是镇上的有钱人,经营着一家浴池和一家歌厅,平时开着轿车在镇上来回转悠,偶尔也到游戏厅里玩拍扑克机,一来二去和张丹阳有了暧昧。张丹阳向往朱宏为她描述的跟着他可以过穿金戴银的生活,偷偷摸摸与朱宏搞在一起。
不久后,偷情的朱宏和张丹阳被米宝抓了个现形。于是,米宝与朱宏两伙势力在羊角镇上打了一仗。那场群殴,两败俱伤,还死了一个人。所有参与群殴的人都被警察给带走了,只有管金山因为去外省联系购买游戏机而躲过那场群殴,算是躲过一劫。
羊角镇上最强硬的两个人物米宝和朱宏被抓后,管金山自然而然地崛起,经营着游戏城,有钱有势。没过多久,管金山就与张丹阳搞在一起,并且发展到登记结婚。
两年后,张丹阳为管金山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管鹿鹿。
五年后,人们的娱乐活动渐渐多了,电视与电脑走入每个家庭,游戏厅不再火爆,羊角镇上的十几家游戏厅纷纷关闭,其中便有管金山的游戏厅。
那个年代,人们都忙着挣钱,不再是打架斗殴的年代,挣不到钱便没有地位。管金山的游戏厅关闭后,和张丹阳开始过成天游手好闲的日子,日子越来越艰难。而在此时,羊角镇流传着米宝和朱宏即将出狱的消息,伴随这个消息的还有另一个消息,便是米宝和朱宏准备找管金山算账。
管金山和张丹阳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出狱的米宝和朱宏,一方面是为了去经济发展好的地方实现发财的大梦,很快做出去广东闯荡的决定。他们俩把管鹿鹿扔给孤老太太于蓝,一起从羊角镇消失,从此竟再没有任何消息,更不知死活。
两年后,生活困苦的于蓝身体每况愈下,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急于在撒手人寰之前把管鹿鹿交还给儿子和儿媳,不然她一死,幼小的管鹿鹿将会无家可归。
枯如朽木的于蓝,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几乎每天都要拉着管鹿鹿的手,步行从白沙村到羊角镇,来到公交车站,挨个向那些准备乘车出门的人打听,他们是不是要去广东。
她常会用她那鸡爪子一样的手,抓住等公交车的人,唠唠叨叨地重复同样的话:“你去不去广东?你的亲戚朋友有去广东的吗?你知道谁去广东吗?如果你去广东,麻烦你帮我告诉我的儿子管金山和我的儿媳张丹阳,让他们赶紧回来,他们的妈马上就要死了,他们的孩子快要没人管了。”
久而久之,那些等车的人都认为于蓝的精神出了问题,是个疯子。
十月的时候,村民们纷纷到田地里收割庄稼。一天午后,他们站在田地里,看见于蓝戴着一顶夸张的大帽子,拉着管鹿鹿的手,颤巍巍地走在通往白沙村的那条土路上,突然她摔倒了。村民们跑过去,将管鹿鹿拉到一边,发现于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于蓝死后,村长联系到管鹿鹿的姥姥,将七岁的管鹿鹿送到了她姥姥家。那是在铜城的一九一镇,一个同白沙村差不多的村庄,村名叫香村。
香村。铜城人杨墅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
杨墅回到铜城,赶去香村,经由一个戴草帽的驼背老头的指引,找到村里一个叫单忠平的男人。此人以前是小学老师,带过管鹿鹿的班级,对管鹿鹿的成长情况比较了解。他已经不教书好几年,依然戴着近视眼镜,他开了一个养鸡场,脸上那个很大的枫叶形状的胎记,看上去仿佛一把深褐色的鸡毛黏在脸上。
单忠平抽着烟,回忆起曾经那个比较特别的女孩。
管鹿鹿的父母去南方打工,多年没有音信,无依无靠的她被接到香村,与她的姥姥徐莲凤相依为命。徐莲凤为了多挣点钱供管鹿鹿读书,春末夏初那段日子每天都拎着小铲、挎着篮子到野外去挖野菜。镇上人爱吃野菜,爽口,健康。那天她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回家。做好了饭的管鹿鹿等得焦急,担心她摔倒或者出什么意外,便到野外去寻她。而当管鹿鹿出了村庄,往北一路找到瓦河边的野树林里时,徐莲凤却从村南的蛇骨山方向往回走,进了家门。她们错过了彼此。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那是个阴天,夜来得较早,且因为没有星月,黑得可怕。
徐莲凤和村民到处寻找管鹿鹿,最后循着哭声在野树林里发现管鹿鹿坐在树林里哭得一塌糊涂,小小年纪的她被吓坏了。
受到惊吓的管鹿鹿被徐莲凤背回家后一病不起,高烧不退到胡言乱语的地步。村里人遇见个灾啊病的爱往鬼神那里想,觉得管鹿鹿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徐莲凤请“大仙”来与附体的“鬼”沟通过,又到野树林里烧黄纸,最后决定到蛇骨山后面的清风寺上香为管鹿鹿祈福。
徐莲凤上香结束,翻山往村庄走,下山时扭了脚,最后是被放牛的一个年轻小伙给背回家的。也许徐莲凤的祈福有了作用,病得甚至可谓奄奄一息的管鹿鹿很快便好了起来。管鹿鹿非常感激徐莲凤对她的照顾,与姥姥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可是徐莲凤的脚却再没能彻底转好,从此成了一个走路困难的人。她的脚总是会肿,脚一肿,连带着还会发烧,尽管只是轻微的发烧,但也足够伤害身体,她的身体一天天变得虚弱。
管鹿鹿每天都给徐莲凤洗脚,还跟在镇上浴池里做足疗工作的单忠婷(单忠平妹妹)学了几手足底按摩,每晚给徐莲凤的脚按摩。管鹿鹿承担起更多的家务,洗衣、做饭、学习、干农活,在村里人的眼里,她是个十足的勤劳懂事的小女孩。
徐莲凤的脚受伤导致身体不好后,已经干不动农田里的活了,便把自家的地承包给了村里当时的民办教师单忠平。地不算多,承包出去一年也没有多少钱,家里除了农田的承包金外再没有别的收入,日子过得更加困难。
尽管管鹿鹿品学兼优,是班里的班长,但当她把小学读完,便没再继续读书了。瘦小的身板夹在村里的大人中间,跟着大人们每天到田里干农活。因为单忠平家承包的地最多,所以主要是给他家干活。
管鹿鹿十五岁那年秋天,她为单忠平家摘棉花,出工是按照摘的棉花的重量算工钱的,为了多挣点钱,小小年纪的她,在中午别人都回家吃午饭休息时,独自拖着麻袋在烈日下的棉花地里摘棉花。所谓的秋老虎,便是虽然早晚间冷,但晌午时太阳猛得都能晒死人,为了多挣几块钱,身体单薄的她,咬牙坚持在空寂的郊外田地里摘棉花。
秋收结束后,管鹿鹿无事可做,有一天,去了一趟镇上,然后在暑假结束后,竟然去上学了。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单忠平至今搞不懂她是从哪里弄到学费的,猜测她可能秘密与她的父母联系上了,不然,她是绝对无法读高中的。因为高中三年要住校,学杂费、书费、住宿费、吃喝拉撒等,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村里家庭条件稍好的孩子都辍学了,管鹿鹿却在读书,并且参加了高考,一路读到大学毕业。
杨墅也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据他所知,大学期间,管鹿鹿并没有做兼职打工一类的事。
“那孩子孝敬、善良、勤劳。”单忠平欣慰地总结道,“平时总来乡下看她姥姥,还说等挣够了钱在铜城买下房子,就把姥姥接到城里去享福……”
三十分钟后,杨墅忽然从单忠平的回忆里猜想到了管鹿鹿得到钱的可能。这个猜想的结果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简直要敲碎他的胸口,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临离开香村时,杨墅问了单忠平一个问题:“当年你家的棉花地是不是挨着村北的野树林?”
单忠平很惊讶:“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鹿鹿见到杨墅回来,当然十分高兴,急切地追问他比赛时的状态好不好。
杨墅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坐在杜宇家的客厅里,疲惫的身体深陷沙发,他拿起一个苹果吃。
窗外的夜色竟然被各种人造的光芒营造出一种妩媚而哀戚的感觉,这很容易让人感到精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