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祁辛站在城墙上吹了一夜的冷风。
潜阳城里依旧张灯结彩。
在百姓的眼里,年关虽过但年味儿还在。所以,载歌载舞的坊间灯火通明,不分昼夜。
三月后,王宫里的冷寂不减反增。
明广殿内。
傅望之抓住那双终日浸润在晦暗潮湿角落里的手,叹了口气,在银盆里拧了白帛,搭在祁辛的额头上。
自他元月应天下大势登基称帝,日夜操劳,数日不寐,感染了风寒又引动了“千鸩”,现如今已经缠绵病榻多时,就连朝堂政务都是傅望之在帮忙打理。
以往祁辛服用的丹药虽说抑制了千鸩的发作,但是也造成了他的眼盲。
他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这时,榻上的人呻|吟了几声,蓦然有了转醒的迹象。
傅望之一喜,便轻声问道:“皇上,你感觉如何?”
祁辛醒了。
他费劲地睁开眼皮,无奈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就像被碾过般疼痛难耐,蹙眉定睛,却找不到傅望之那张恍若谪仙的脸庞。
“望之?……”祁辛赶忙抬手去摸他的脸颊,“望之,近些日子,辛苦你了。”
傅望之听见他开口说话,甚至没理会他语气中透出的一丝歉疚,抿着唇,摇了摇头。
“皇上嘱咐臣下的事情,臣下自当殚精竭虑,不敢怠慢。”这句话,他是作为一个合格的臣子对他说的。
祁辛忽然忆起了很多往事,其间包括楚哀在兰台找到一本有关纪国坊间的艳|词集后对他说,傅望之乃是纪国国宴上那惊鸿一舞的“美姬”――
那时的他愠怒非常,旋即下令赐死了楚哀。
尔后细细想来,他与望之的缘分像是在命数的掌握之中,又像是什么预兆也没有。
他至今都不曾告诉他,他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原来他叫扶良,原来他是在他心底藏了许久的傅望之。
这些事情,再犀利敏锐的人,再胸有城府,亦不能悉数洞察到、算计到、筹谋到……
桌案上摆着炖盅,刚热好,还烫着。
傅望之揭开盖,一股香味渐渐飘远。
“望之当真不考虑做朕的侍君?”躺在床榻上的祁辛被一双手扶起半个身子,没正经地打趣道。
傅望之将炖盅里的莲子粥盛在玉碗里,取了羹匙,然后置备好一副象牙筷。
所有的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不受任何干扰。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于心有愧。
“皇上说笑了。我……”
傅望之抬起头,凝视着他无神的双眼,他对祁辛的感情就像重重的迷雾,一时难以拨开。
祁辛心有不甘地敛着眼,闷闷地含住羹匙,“骗你呐!朕怎么舍得望之被这暗无天日的王宫束缚。”
他忽然勾起微有血色的唇角,“朕的望之,本就是一方才俊,君子丰茂,将相之才。”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又如何能因一己私欲而埋没了他。更何况,他已时日无多。
祁辛一勺一勺地咽下鲜美热腾的羹汤,傅望之推开半闭的窗扉,冬日的光束一下子投射进来,驱散了满室的黯淡。
傅望之一时适应不了如此明媚的阳光,伸手挡在眼前,片刻,原本柳暗花明的前路,每迈出一步便是永诀。
他一如既往平静而疏淡的面容映在光影里,心底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陈。
从纪国至周饶的这些年头,他好像什么都看清了,可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傅望之将空空如也的玉碗收进了食盒。
此时,殿外的张公公突然推门进来禀报,“皇上,傅大人,苏嫔娘娘受惊临产,华太医正在赶去沁鸢殿的路上!”
☆、归我南山
衣襟潮湿,风一吹,刺骨的凉。
等傅望之与祁辛赶往沁鸢殿的时候,殿门前,华太医匍匐在地,双膝重重地跪在浸润了雪水的地面上,揖手,“皇上……苏嫔娘娘……苏嫔娘娘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