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他臂弯里的那个人,比李冬行自己要矮一些,干净的白衬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并不是常见的香皂或是沐浴露。李冬行思索了阵,想起那是实验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他依然觉得那很好闻。他就像找到了一样别人都察觉不出好处的宝贝似的,得意中带着一点隐秘的兴奋,偷偷地笑了。
他继续看那个人。那人是侧躺的,衬衫的料子被肩胛顶得微微凸起,又在腰线处凹了一块。李冬行盯着那凹下去的腰线,觉得那里很适合放一只手。然后他想起来,自己的小臂已经在那里了。他笑得更加开心,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人衬衫后领口与毛茸茸的发丝之间露着一块白白的皮肤,就好像所有从屋外照进来的光线都在上面流淌。李冬行低着头,用目光来回描摹着那块皮肤上每一处光和影,觉得那人连颈椎的凸起都仿佛是可爱的。李冬行忽然感到一股冲动,他低下头去,轻轻地亲了口那块诱人的皮肤。
就在那一刻,他一直很满很满的胸腔终于炸开了,从里面扑棱棱地飞出一万只蝴蝶。
那个被他拥着的人终于被那个吻惊醒了,慢慢地转过头来。
李冬行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从云端坠下的感觉。
这一次他是真的实打实地跌到了床上,连滚带爬地坐了起来,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下,确定床上没人,吓飞到九霄云外的心仍然没能回到胸腔里。
身上被子还盖得好好的,可某个地方的感觉却不那么对劲。
李冬行直愣愣地瞥了眼自己腰部以下,那滋味就跟被人冲进来扔了一打石化咒一样,他是僵得不敢动了,就是那地方根本不受大脑管控,犹自激奋着。
全身的血都仿佛分别往两个地方涌过去,一个是尚未平静的下方,另一个是烫得快冒烟的脸颊。
梦里那飞出去的一万只蝴蝶都回来了,乌泱泱地冲进李冬行的耳膜,让他的脑子轰隆一声响,炸出了滚滚浓烟。
他刷地一下掀开被子冲了出去,跟床上有妖怪在追似的,一刻不停地冲进来卫生间,往身上冲了十分钟的冷水,感觉无论是脑子里的烟还是身体里的火都将息了,才哆哆嗦嗦地罢了休。
他爬出浴缸,全身上下就跟打了场仗似的疲累不堪,挪到镜子面前站定。
镜子里的青年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眼圈乌青,眼神飘忽。淋在他身上的冷水像是洗褪了一层外壳一般,反倒把他脸上未褪的红衬得更显眼了。
李冬行无奈地皱了下眉,拍拍自己的脸颊,恨不能让那不听话的血色连带着脑子里不该存在的旖旎一道拍出体内。
“这没什么嘛。”镜子里的人突然说起话来,“冬行也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了,偶尔做几个那种梦又有什么关系。”
那张刚刚还和蔼笑着的脸转瞬又换了表情,既好奇又有些害羞地说:“可是,他刚刚梦见了了谁呀?你们都知道么?”
郑和平:“冬行做梦的时候我们可瞧不见。你要不然问问小未?”
梨梨:“小未不肯说哩。”
郑和平若有所思:“我想想啊……咦,冬行现在在想的好像是程……”
李冬行:“都住嘴!”
他又拧开了水龙头,把脸猛地伸到凉水下,冲了几遍又甩了甩头,一片模糊的镜面终于安静下来。
李冬行从来没有这样气急败坏地想把所有人格都打包塞回小黑屋里过,郑和平和梨梨收到讯号,都噤了声。
“你在跟谁说话啊?”身后有个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
李东行转过头,看见程言就站在身后。
他穿着件充当睡衣的旧衬衫,前襟扣子难得解了三颗,大喇喇地露着锁骨和一小块胸膛。大约是刚起,程言也没戴眼镜,双眼半睁半闭,眼角还微微有些泛红。
几乎和李冬行梦里的那一幕重叠起来。
李冬行狠狠惊了惊,撑在水池上的手一滑,把刷牙杯撞到了地上,发出砰一声响。
“一惊一乍的。”程言睡眼惺忪地嘟哝了句,揉了把乱蓬蓬的头发,挤开李冬行,“不刷牙就一边去,别占地方。”
李冬行后退了一小步,站在程言身后,目光止不住地往下滑,掠过眼前人覆在衬衫下的肩胛,还有微微凹陷下去的腰窝。
他心里那一万只蝴蝶同时扇起了翅膀。
李冬行再不敢待下去,从卫生间里落荒而逃的瞬间,他脑子里只有四个字。
大事不妙。
☆、诡梦(六)
直到跟着程言一起走去学校的路上,李冬行都没怎么说话,也不敢去瞧程言。
人的心理是很有趣的,越是勒令自己不去想一件事,那件事就越跟阴魂不散似的总在脑子里打转。李冬行恨不能当即把昨天晚上的梦忘记,可偏偏他内心越是窘迫,梦里那一幕幕就越是鲜活,就跟幻灯片似的在眼前来回播放。
要让他不再去想程言,除非他再不见到程言。而这是不现实的。他只能鼓起勇气面对,和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一样,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位置,高高在上地分析起自己的心理。
那个梦的暗示意味太过清楚明确,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似的,李冬行都找不出旁的借口。但凡那个躺在他怀中之人的面貌有一丝模糊,他都不至于会如此惊慌失措。
事实摆在眼前。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抱着一个人,他还亲了那个人,然后他醒了,发现自己起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