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不太喜欢这个人罢了。
程言也试过找一个自己不喜欢韩征的理由。韩征为人并无可指摘之处,中心全体师生都挺喜欢他,就连程言这个老对他不冷不热一看就心存芥蒂的人,他都总是笑脸相迎。
程言想了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人看起来心术太正了。
这世上不是没有好人。程言身边少说就有两个。然而徐墨文清正不阿,对旁人却稍显冷淡;李冬行温柔心善,却因为那点毛病而对外人谨慎疏离。
有什么人是真正表里同一毫无瑕疵的?
只有假人。
他对穆木说了,穆木骂他自己是个愤世嫉俗的混蛋,非得证明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有点小毛小病才高兴。
程言并不以为意,他没兴趣去证明韩征身上的毛病,他这人就是个自私的混蛋,只要韩征不来惹他和他在乎的人,就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都未必关心。
只是他不喜欢一个人,就有对其敬而远之、顺便提防些的权利。
当然,假如韩征真的能帮到李冬行,他这点心里的不舒坦,定然都会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可能从此刮目相看也说不定。
随着李冬行一天天好转,其他人格有了些许反应。
有一天在厨房里,程言撞见了郑和平,郑和平把煮好的饭菜端出来,难得有些沉默,只在程言吃完饭,照例谢过他之后,边收拾碗筷边抹了抹眼,嘟囔一句:“以后得多教教冬行。”
梨梨还好,少女没那么多烦恼,只稍微抱怨了几句李冬行,说上回新买的裙子她都没什么机会穿,就又若无其事地看起了电视剧,就是看着看着突然惆怅地说:“时间越来越少,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剧完结啊?”
只有小未的反应最大。
那天晚上,程言已经睡着了,隐隐约约好像感觉到床铺颤了颤,一转头,就见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
大冬天的那人就躺在被子外头,蜷着手脚,脑袋埋在程言背后。
程言一看就知道那是小未,小未最喜欢在半夜出来,所以他才习惯性地不锁门。他翻了个身,先把被子拉起来给小未盖上,免得第二天李冬行感冒,然后摸了摸小未脑袋,问他怎么了。
小未低低地说他害怕。
程言:“是不是怕黑?”他打算起来开灯。
小未摇头,轻手轻脚地抱住了他,哽咽着说:“小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言哥哥。”
程言惊呆了。
他光顾着为李冬行的好转欢欣鼓舞,却忘了这对其他人格意味着什么。
假如李冬行的多重人格症状真的会痊愈,那是不是以后他都见不到郑和平、梨梨,尤其是这个会蜷在他怀里,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小男孩了?
黑暗之中,程言的心口像是被轻锤了下,他搂着小未肩膀的手更紧了些。
“不会的小未,言哥哥一直在这,你想见随时可以见。”他轻言细语道。
“骗人。言哥哥会丢下我,到处黑黑的,只有小未一个人。”小未揪着程言睡衣领口,几乎把那扣子拽了下来,嘴里很轻很轻地念叨着,“……小未会不会死?”
程言心里揪得更难受了。他慢慢用手指梳着小未脑后柔软的头发,将他揽进怀里,说:“不会的,别怕,小未只是生了病,等病好了,就能好好长大照顾言哥哥,以后再也不会难受了。”
男孩信他的每一句话,渐渐安心下来,平缓呼吸不再颤抖。
程言抱着怀里的人,几乎忘了那是师弟的身体,也忘了李冬行可能会记得他今晚上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用下巴轻轻蹭了下男孩的发心,许久未动,然后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去了客厅。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
☆、神之眼(二)
李冬行不到五点就醒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在程言房里,而且稍一回想,就记起来昨天晚上小未是怎么偷偷摸摸地爬上了程言的床。
小未出来的时候,他依然没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但他的意识已不再像从前一样,在切换的那一刻就被迫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眠。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就跟灵魂出窍了一样。比如现在,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抱住程言,程言又是怎么摸着他的后脑勺安抚他的。
师兄对小未总是特别温柔,有时候甚至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在那个单纯乖巧的男孩面前,他可以更没顾忌些,放下平时端着的架子,稍稍跨过那条总是拦在自己和旁人之间的无形的线。
李冬行有时候都会难以遏制地嫉妒起小未。他不是小未,小未能做的事他不能做,小未能从师兄那里得到的,他也无法得到。
他胸中又酸又涨,转过脑袋闭上眼,觉得鼻尖全是程言身上的味道,忍不住亲了亲那个枕头。亲完又跟触了电一般,飞快地把脑袋收了回来,拉起汗衫下摆,擦了擦枕头上并不存在的口水印。把枕头依依不舍地放回原位,他又蹑手蹑脚地起来,把床单拉平整被子叠好,直到再看不出一丝被他人侵占过的痕迹,这才走出程言的房间。
和他想的一样,程言果然是在客厅里的椅子上坐了一夜。那张扶手椅是过年时候新买的,放在窗边,程言还挺喜欢坐在那看书晒太阳。李冬行放轻步子走过去,不远不近地看着程言。他感到愧疚。如果不是小未非要大半夜地去找程言,也不会害得房间的主人无处可睡,不得不出来枯坐。
程言此刻是闭着眼的。眼镜还架在鼻梁上,稍稍滑下了一点点,从金属框上方仿佛能看清楚每一根眼睫。他身上披着大衣,里面的当作睡衣的旧衬衫松松垮垮,露着大片脖颈和一小块锁骨。他像是觉得有些冷,一只手还抓着大衣的前襟,肩膀微微瑟缩着,另一只手里本来捏着本书,这会手指松开了些,书本有一半滑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