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岳岑靠在墙角一声不吭地听完奚父的话,他自嘲地笑道:“呵,爸,您错了。是,我是尊敬您,但并不意味着我要被您摆布,指哪儿打哪儿。我是个独立的人,我有权利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就喜欢当司机怎么了?没错,我也确实是想干事业,但我可不想跟着您干事业,这么说吧,我就是不喜欢您为我安排的一切。”
“那你还想怎么样!”奚父怒道,“你十八岁带男孩子回家厮混的时候我尊重你的性取向,不求你一定要喜欢女孩子,我只要求你私生活严谨检点,这事放在谁家里不是要翻了天?我说过你一句重话吗?你妈伤心的时候还是我替你开解她呢!”
“是!”奚岳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道,“我感激您在这件事上的开明,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但是是什么时候您开始变了的!您背着我替我开后门儿,可笑我还当自己多能耐考上这么牛`逼的大学,可是我呢,我两年后才知道我自以为的本事也不过是靠着爹妈的关系,那一刻我比考不上这破学校还难受!”
奚岳岑戳着自己的胸膛,说:“我自己的人生,多好多坏我都能接受,唯一不想要的就是在您的光环下过一辈子,靠您的人脉和关系来替我铺所谓的前程!我是一个个体,不是您养的阿猫阿狗,连体重要都按照您的规划走!”
“好,好。好!”奚父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指着儿子,“你既然不想靠着我,那你就给我滚出去!你吃的用的住的,哪样不是我给你的,还想和我撇清关系!你的学校,你那些狐朋狗友,哪个不是靠着我你才能有的!你有骨气,那你走!”
奚父说到后头声音都是嘶哑的,奚母见两人越说话越说不到一个点儿上去,连忙想要开腔缓和几句,没想到奚岳岑撂下一句“走就走”,穿上鞋就走人,她正想去追,却见奚父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吓得赶紧打电话请医生来就诊,等量完血压开好药早就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奚岳岑电话关机,寻遍同学朋友也找不到下落。
林错睡眠浅,晚上睡觉又不敢关手机,怕谁有什么急事找他,主要是怕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在家有什么紧急情况联系不上他。
所以电话刚震,连音乐都没响的时候他就被惊醒了。长期处在黑暗中一下子见光,林错的左眼被刺地睁不开,只要眯着右眼看来电显示,一串陌生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会儿来电便停了,刚想放下却又响起来,还是一样的号码。
“喂……”
“你家在哪?”电话里的声音有点熟,但此刻脑子混混的,林错一下子想不起来。
“你哪位?”
“奚岳岑。我问你家在哪?”电话那边的男声听着很暴躁。
林错懵道:“上川南路899号……”
电话随即被挂断,林错这才看了眼时间,居然是凌晨三点。
两个多小时后,电话铃又响起,这回是奚岳岑自己的手机号,“你住哪栋?”
“我……我到大门口来接你……”林错被吵醒了就没睡着,一直在修改原稿。
奚岳岑还是昨天白天的样子,衣服都没换,他被门卫拦在外面,因为说不出访客的栋数和楼层,所以不给开门禁,他面无表情地蹲在花坛边,看不出喜怒。
门卫大爷见是林错过来接人,便一脸了然的样子。
林错装作没看见大爷眼中的戏谑,赶紧领着奚岳岑往小区深处走,边走边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地方住,借张床睡觉,”奚岳岑拖着声音回答,又撇嘴道:“你这儿还算在市内?我拦了好几辆出租车,司机一听我说这地儿都不肯送,可真荒。”
林错尴尬地笑了声。
奚岳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揶揄地说:“没打扰你吧?”
他跟在林错身后,走在九曲十八弯的鹅卵石小道上,两边都高大的树木和花丛,因为长得太茂盛,树叶树枝在上方交错,遮蔽住头顶的天空。
“没。到了。”林错推开镂空铁门道。
奚岳岑瞧着两排电动车和摩托车,不可置信地说:“你逗我?你不是停车场吗。”
“往这儿走。”林错朝里走几步,用钥匙打开一扇门。
“这是……停车场的地下室吧?你让我住这儿?!”
说地下室还客气点,其实是小杂货间,在停车场的角落隔了一平米做卫生间。杂货间四面墙只在其中一堵上开了扇双门,一面窗户都没有。目测近二十平,高度大约两米多一点,奚岳岑踮踮脚就能碰到头。西面放着一张单人弹簧床,床铺看着挺干净齐整,床边有一张大桌子和椅子,上边摆着台一看就年代久远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和杂物,东面是一个与墙同高同宽的大柜子,堆着行李衣物和备用床铺,还有一大摞书。天花板上悬着两个灯泡,柜子边的灯泡暗着,大桌子上的则散着昏黄的灯光,勉强能看书写字。
纵是奚岳岑自诩跑遍大江南北,也没住过条件这么差的地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看就是林错的住处,地上还放着他每天背的双肩包,以及挂在椅背上洗地磨边的短袖T恤。这会儿他倒是怕戳到林错痛脚了,也不敢对视,眼神飘飘忽忽,像个犯错的小孩。
“这里是我自己住的,房租便宜,一个月也就三百块。”林错也不介意,大方道:“你还要睡吗?”
“睡啊,我可是本来就想借一晚客厅的,这下怎么睡……”奚岳岑越说声越小。
“你睡床吧,我再给你拿床干净的。”说着林错就去柜子上取上个星期刚洗好的床单和被套。
“不是,那你睡哪儿啊。”
“我平时就这时候起来,你不用管我,”林错怕他不信,特地转身指了指电脑,“我要写东西。”
“哦……那,那你不用拿了,我不讲究的。”说罢,奚岳岑脱了鞋就往床上躺,没过两秒居然还响起了呼噜声。
虽然睡得晚,但还是要上班。奚岳岑早上出车的之前先灌了两大杯咖啡才敢上路,林错怕又出事故,看他要下车卸货,急忙表示自己一个人能兼顾,让他在车上补觉。
昨天还剑拔弩张,今儿又是一片和谐,这莫名的紧张气氛来得快去的也快。
林错早上虽然表现地不在意,可心里到底尴尬。这么多年,他早已学着在各异的目光里黯然独行。鄙夷,惊讶,怜悯,鼓励,这些被传达的感情曾经都最终在他心里都汇成自卑与愤怒,而后沉淀,再归于平静,因此他可以每天在门卫大爷复杂的目光中泰然出入。
可奚岳岑的笨拙又哗啦啦把他阴暗的小心思抖出来晒晒,藏也藏不住。
林错站在货厢边算账,边算账边看着店员搬货,一心二用就来不及去看他心里自认为已经消失的自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