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也看见了周玥儿,和她明争暗斗了多年的周玥儿。从程渲被义父带进司天监那天起,周玥儿就视她为最强劲的对手,程渲白纸一张出身,却在周玥儿前头学会周易八卦,晦涩难懂的龟骨卜学,程渲也在周玥儿之前参透玄机,象征着齐国最高卦师地位的鎏龟骨,也被武帝交在了程渲手里…
最重要的是——穆陵,周玥儿从小仰慕的五皇子穆陵,眼里只看得见程渲一人。
今天的周玥儿,眼神里比往日多了不少得志之光,她高高在上的看着门口聚集的人群,勾唇傲气一笑。
然后她看见了程渲,周玥儿知道程渲会来,但看见程渲时她还是微微顿住,这个盲女,几天前还只是岳阳街上居无定所的游荡卦师,今天,却就要走进司天监,也许还可以留在这里,成为修儿死后自己又一颗眼中钉。
这是周玥儿第一次看清程渲的脸,这张脸让她倒吸了一口气——盲女卑微,卑微的人怎么配有这样美的容颜。她突然又想起了修儿,修儿和程渲一样,她们的姿色远远称不上勾魂摄魄,但她们都给人一种神奇的感觉,一种见过就会为之动容的感觉。
周玥儿很快就收回了看着程渲的眼神,她的唇角带着往常娴熟的笑容,让门前聚集的卦师都以为这个女子在和善的对着自己微笑,卦师们都对周玥儿恭敬的低下头,心里感叹司天监也会有这样亲民大方的卦师。
——“时辰已到,诸位可以进府了。”总管李骜高声道,说完又低头凑近周长安,“周大人,请。”
周长安颔首转身,周玥儿拂开衣襟也跟着父亲往府里走去,父女俩还没走多远,门外的人群忽的有些骚动,周长安眉头一皱,有些不满的扭头去看。
——“莫牙?单子上没有你的名字,你不能进去。”司天监门口的护卫挡住莫牙。
“我要陪着程渲,她瞎的。”莫牙说着伸手在程渲眼前挥了挥,“她摸不着路,你懂么?”
“那你也不能进去。”护卫铁面无私,“这是规矩,除了单子上有名字的卦师,其余闲杂人等都进不得司天监。”
程渲拉出莫牙的手腕,低声道:“你进不去的,我跟着别人的步子,哪会摸不到路。”
——“你多虑了。”张胡子指着莫牙哈哈笑道,“程卦师有通天之术,你还怕她通不了司天监的道儿?程卦师,我张胡子说的对不?”
程渲浅笑:“张卦师步子重嗓门大,我跟在你后头,确实不愁不认得路。”
程渲清清淡淡的几句话,说的张胡子面红耳赤,边上几个卦师捂嘴偷笑,也不多话惹事,快步往司天监里走去。
——“爹。”周玥儿瞥了眼程渲,“那就是程渲,人不可貌相,看着宠辱不惊,却也是个不好惹的辣子。”
周长安幽幽扭回头,一步步走向正厅,捻须道:“辣子好呐,虽说是越辣越有味,可又有几个人受得了?自会有人泼了这把辣劲头。”
周玥儿顿时会意,眸子一垂不再说话。
莫牙进不去,只有闷闷的走到一边,伸长脖子目送着程渲走远,直到最后一个人迈过司天监的门槛,大门轰然闭上。
第36章伪瞎子
莫牙进不去,只有闷闷的走到一边,伸长脖子目送着程渲走远,直到最后一个人迈过司天监的门槛,大门轰然闭上。
今年被举荐进司天监甄选的卦师有二十四人,走进早已经布置妥当的正厅,桌椅被列做四排,每排有六个座位,座位上没有写人名,看着像是随意选座。张胡子眼珠子一转,挤开人群大步走向第一排当中的位置,嘴角得意的扬了扬。其余人见张胡子如此,赶忙也纷纷寻着好位置占下,张胡子占着一个,手掌还不忘啪的按在身旁的桌子上,冲孙无双低喊道:“孙兄,这边,这边。”
孙无双嘴上也不做声,腿却朝张胡子迈去,不动声色的也得了个好位置。
程渲是个伪瞎子,无奈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真女子,还是个弱货,腿脚比不上一群男人利索,身子更是单薄的挤不上前,眼睛才眨了几下,看得上眼的位置就已经被人霸占,只剩下最后一排的末座。
——“程姑娘。”正厅中央笑看风云的周玥儿含笑道,“差点忘了程姑娘眼睛看不见,要让人扶你入座么?”
一声“程姑娘”,周玥儿已经悄悄撇开程渲的卦师身份,也意味深长的告知了在场所有精明的卦师她周玥儿对这个盲女的态度。周玥儿要的就是这份先机——寸步不让。
——“劳烦大人。”程渲点了点头。
周玥儿朝一旁的卜官使了个眼色,卜官走近程渲,轻轻拉住程渲的衣袖,引着她走向最末的位置,程渲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朝周玥儿话音的方向颔首笑着。
——“五殿下到。”
周长安父女和屋里数名卜官都齐齐站立,一众卦师听到五殿下的名号,也赶忙颤着腿肚子站起身,胆小的连腮帮子都开始抽抽。
穆陵迈进门槛,才走几步忽的缓下脚步,侧身看了眼坐在最末位的程渲,这动作不过眨眼尔尔,却被周玥儿收进眼里,周玥儿轻咬红唇,脸色有些难看。
穆陵褪下为了悼念修儿穿了十余日的白色缎服,今天穿了身绣金龙的玉色缎服,周玥儿见他终于不再为修儿服丧,眼神里闪过一丝欣慰。穆陵环视正厅,手背微抬道:“大家不用拘礼,坐下说话。”
二十四位卦师都见过集口摆下千金的穆陵,可大多只是远远看着,哪有几个人这样静距离的和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殿下处的这样近?就连其中最老练的孙无双,脸也紧紧绷着不敢懈怠,大气都不敢喘。
见诸人动也是不动,周玥儿觉得有些滑稽,周长安张臂道:“都坐下吧,今天是甄选卦师,并不是朝堂论政,大家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就好,不用拘着礼数放不开手脚。”
卦师一个个坐下,程渲的个头在女子里并不算矮,甚至还算得上修长高挑,但前头好几个高个儿熊腰的男人排排挡着,程渲的背挺得再直也是什么都看不见,别说穆陵的脑袋,连头上的金冠都看不见。
周长安朝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看了眼,抚须道:“宋大人,这一轮又得交在你手里了。”
白胡子老者叫宋灿,擅观面相,尤其是看这面相和司天监合不合,司天监上到卦师,下至倒泔水的仆役,都得由这宋灿观一观面相。宋灿在司天监干了几十年,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第一轮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眼定去留的事儿。
程渲从没有担心过第一轮。倒不是说她对自己今时的面容有多少把握,而是因为,自己是贤王爷举荐的卦师,宋灿这个老头能在司天监混迹到老,与其说他擅观面相,倒不如说是擅看人脸色行事,做到八面玲珑无懈可击才对。贤王府——宋灿绝不会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