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三，历书上说的祭灶节，掌管人间烟火的灶神要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这一天，本地人有喝鸡血吃年糕送灶王的风俗。城市里显得比平时热闹，从早上开始，街上人流涌动，有人祭神，有人购物，有人扛着扫帚打理院子，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天空，爆炸燃起的灰烬飞上房顶屋檐，忽忽悠悠飘落在大街小巷，宛如一个个无家可归的魂灵。

到杂货市场买了一把松香、两支红烛还有几沓黄纸。生活好比一台乱哄哄的晚会，不管观众怎样刁难，我还是要打起精神继续演下去。电影《梅兰芳》里十三燕告诫梅兰芳的那句台词说得真好：“输不丢人，怕才丢人”。货摊老板是个干瘦的昌黎人，双腿残废，满脸麻子，嘴巴却十分灵光，说话时满脸堆笑，把东西包好递给我，又额外塞给我一道灵符，还一本正经地声称此符能祈福开运，驱鬼辟邪。这番话十分受用，说得我心里暖呼呼的一阵舒服。结了帐，老板笑呵呵地把钱揣在兜里，对着我拜了又拜，显然拿我当成了善人。出门之后，觉得此人有些面熟，想了半天，却怎么都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手里攥着那道灵符，暗自发笑，心想要是真的灵验，老夫定要给司胖子烧上七七四十九天，保佑这个混蛋做生意倾家荡产血本无归，出门在外横尸街头不得好死，躲在家里全家瘟疫妻淫女荡。都说恩怨宜解不宜结，这些年，我跟司胖子积下了似海深仇，恨不得互相挖祖坟，日爹娘，说到底都为一个“利”字。我外柔内刚，吃软不吃硬，发起倔来十头牛也拽不回来。司胖子认钱不认人，为了钱能杀人越货，害死亲夫，良心早已化作一泡大便。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老子被逼上绝路，只有咬紧牙关跟丫死扛到底。我和李露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十有八九是老秃驴设计的，先是故意卖了宋子建给燕山，算是埋在我身边的眼线，又安排一个魏青山障人耳目，唉，司狐狸老谋深算，棋高一着，老子一招不慎，着了他的道，然后开始一步步落入了人家的圈套。此仇不报，老子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看了看表，下午五点一刻，估计杜海涛已经按照计划采取行动了，说的是断他一条左腿，妈的，一条猪腿让老子破费五万。不过这钱花的值，一想起过了今晚，鼎鼎大名的“宏发”总经理就会沦为残废，后半生靠轮椅担架生活，心里顿时一阵畅快。

开车从师大门口路过，顺便到里面转了一圈。已经是隆冬时节，校门口青石上碧绿的苔藓被风吹干，显出原来灰白干瘪的模样。梧桐树的叶子铺满甬路，剩下几片枯黄的挂在树梢，摇摇欲坠。师大的学生们已经放了寒假，校园里车少人稀，冷冷清清。在女生公寓门前的电话亭旁边抽了支烟，一个戴眼镜圆脸男生，正在傻呵呵地打电话，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男生抱着肩膀不停地跺脚打转。

触景生情，不胜感慨。八年前，老子就站在同样的位置，给李露那个骚货打电话，我只说一句“李露，我在楼下等你”，她就会乖乖就范，迅速出现在我的面前，脸上红扑扑的，兴奋得如同一只小鹿。想起李露，不知道这婆娘过得怎样，有没有想过我这条前夫。突然特别想听见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排在队伍后面，轮到我打了，拿起电话，犹豫着拨通了李露家的号码：“喂？”我说。

电话另一端是长久的沉默，接着是李露轻声的啜泣。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原本坚如磐石的怨恨瞬间瓦解，热泪禁不住滚滚而出。“李露，是我，我在楼下等你……你还会来吗？”

电话挂断，一片盲音。

我心里猛地一沉，喃喃地叫了声“李露”，然后凄然一笑――李露，八年前那个让我爱得义无反顾，痛得撕心裂肺的女人，如今狠心挂断电话，与我恩断义绝。去他妈的，当年纯真的爱情已经化作漫天的炮灰，烟云消散之后，我们早已粉身碎骨。八年前她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捧在手心视如珍宝，八年后她是一株草芥，身贱命薄，被我弃之荒野。

回到车里，正要往回开，一个细腰长腿的小妹探头缩脑，趴到窗玻璃上搭讪道：“大哥，寂寞啦？需要妹妹陪吗，只要两百块。”

我上大学的时候，姑娘还不像现在这样放肆，虽然也有漂亮女生在外面走穴卖身，但大都偷偷摸摸，对外声称在公司做兼职，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当年我们上届一个外号“赛西施”的师姐，长得漂亮，气质非凡，追求者众多，却都被她拒绝，直到毕业前夕，我们才知道，“赛西施”跟我们哲学老师好了三年多，不但秘密同居，还暗中帮我们生了一个小师弟。

我瞥了细腰妹儿一眼，小妞儿长得还不错，鼻梁高挑，浑身香气，一脸媚态，胸部初具规模，看来不是俗物，正是老夫喜欢的类型。当下色心大起，老二突突直跳，淫邪地盯着她看。我看着他不说话，摸了摸她的手，这丫头手指纤长，光滑细腻，成色很足，不是一般街头荡女能比。想想已经好久没有开仓放粮了，正憋得难受，用曹老大的话说“上淡出鸟来”，不如今晚拿她放血犒赏三军，一扫胸中闷气。李露不让老子快活，老子偏来自己找乐！

招手让她上车，小丫头高兴地坐到副驾驶上，问我：“大哥，一看就知道您是有钱人，咱们去哪儿耍？”姑娘说话火辣辣的，一副老江湖的模样，丝毫也不忸怩。

我想跟她讨价还价，这姑娘却挺决绝，说：“快餐200，过夜500，干不干？不干就送我回寝室，我还要上晚自习！”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姚娜，今年大四了，马上毕业，挣点钱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姚娜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看上去比刚才稚嫩了许多。

我心中猜测姚娜的身份，这丫头风骚放荡，说话口无遮拦，怎么看怎么不像本校学生，估计是附近野鸡出来觅食，管她呢，这年月小姐与学生妹的区别就在成交价格不同罢了。嘴上跟她套近乎：“算起来你还是我小师妹呢！”

双腿一张，摆出一副勾人的架势说：“师兄，那就照顾一下妹妹生意吧！”

又聊了几句闲白，浑身火烧火燎，车子加速，往世纪宾馆开去。

傍晚时分，有人开始燃放烟花，夜晚的天空清澈透明，如同一张清水洗过的脸庞，似曾相识却难以记起。走出宾馆的刹那，我禁不住思绪茫然，流年辗转，红尘梦断，悲歌四起，欢欲难足，这些年来，究竟是什么让我的心僵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