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二十四岁，本命年，卦书上说命犯太岁，主凶，潜龙勿用。这一年，我经历了真正的大喜大悲，挖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第一次跟李露以外的女人上床，然后辞职、结婚，学会了摆弄社会，我像一条冬眠的蛇，随着泥土松软，开始慢慢蠕动，露出毒齿伺机伤人。

那年七月，我以地区经理的身份远上长沙谈判，那是我在外贸公司最风光的一场胜利，出发时却悄无声息，十分潦草，为了赶早班车去长沙，凌晨三点，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往车站赶。当时我身上只带了两千块钱，被李露缝在鲜红的内裤里，一般人很难发现。那些钱几乎都是李露省吃俭用攒下的，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临行前，李露嘱咐我：“在外面要多保重自己，该吃得吃，该住得住，不要总舍不得花钱！”

我扶着李露的肩膀，想跟她道别，吭哧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后来我不止一次地对别人说：“你不知道，如果那次我做不成，我就彻底完了！”

不过我终于赢了，那一单我为公司签下一百万，自己获提成五万，公司把我的事迹写成通讯，拍成纪录片，大肆宣扬。在公司十五分钟的例会上，老总鸠山眉开眼笑地点名表扬了我七次。当地的媒体把我当成杰出的城市青年，为城市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一周之后，伴随着千家万户刷锅洗碗的声音，我身穿仿造的范思哲西装，满面春风地对采访的记者说：“我能有今天的业绩，一是靠机遇，二是靠个人的努力。借此机会，我要感谢公司为我提供这个平台，感谢那些一直关注和支持我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公开讲话，这段废话我练了整整一下午，临上镜前，旁边的摄像师递过来一支烟，说：“小刘，别紧张，就当镜头是一棵白菜！”整个画面播了不到五秒钟，下来后浑身发抖，直冒冷汗。我问记者：“这么说行吗？”

“挺好，说得很真诚！”

把恶心的话说得真诚，其实也一种谋生的本领。从长沙回来，我像是碰倒了幸运的多米诺骨牌，财源如雪球般滚滚而来。有一句是发自内心的：生活永远都是一条未知的路，一旦走上这条路，便再也无法回头。

行走江湖这些年来，老子也曾只身冲州过府，几次虎口残生。花里胡哨的人见过不少：撒泼耍赖的，腌龌龊的，会扮纯情的，擅装孙子的，个个一身媚骨，百般丑态，真佛还从来没有见过。做人要么至纯，调素琴，阅金经，玩儿淡泊清高，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忍住疼痛装逼到底；要么至贱，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扯掉蒙羞布，做个万人唾弃的大魔头。美人是一杯毒酒，我中毒至深，早已经无药可救，只可惜贼性不改，极尽情色之能事，却偏偏双眼毒辣，世间妖魔鬼狐，逃不过老夫火眼金睛，屈指算来，芸芸众生里面瞧上眼的没几个，而最看不惯的便是那些上床前当牛做马，提上裤子嫌肉骚的白脸烂人。

警察进来的正是时候――姚娜刚离开，被窝还有余温，我刚冲洗干净，正要给杜海涛打电话。为首的警官是个戴眼镜的胖子，长得满脸横肉，金鱼眼，扫帚眉，肥头大耳，说话瓮声瓮气，目光狰狞，一进门就把我摁在沙发上，咋咋呼呼地让我拿身份证。老夫生平不喜胖子，尤恨四眼儿肥猪，见他没大没小，知道必然是个新手。一挺身挣扎起来，鼻尖顶在胖子脸前，硬邦邦地说：“少他妈跟我来这套，敢动我一根寒毛，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龙有龙道，鼠有鼠道，我这些年久居烟花柳巷，这方面的规矩早已谙熟于心，法律也略通一二。另外一名当事人姚娜已经离开，只要没有抓现行，就不能算，就算真的把我俩抓在床上，只要不是惯犯，没有其他罪名，顶多也就是生活不检点，罚款加说服教育了事。河西分局的陈警官跟我多年交情，这一片他说了算，我不信两个生瓜蛋子敢拿老子怎么样！

猪头见来者不善，跟后面的瘦子耳语几句，互相使了个眼色。瘦子示意猪头先别说话，转身对我说：“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不会难为你！”

我赶紧见好就收，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从兜里摸出烟递上，陪笑说：“警察同志，我这两天跟老婆生气，出来住是为了赌气，呃，河西分局的陈警官是我老朋友……”

两名警察哈哈大笑，说：“刘总，别装了！大家都是明眼人，您又何必演戏呢？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是市局的行动，陈警官恐怕帮不了你了！”

我不服气，“哼”了一声，狡辩道：“搞个女人而已，用不了这么大动干戈吧！”

瘦子嘿嘿地阴笑了几声，说：“刘总真是有眼光啊，简单的搞女人没什么，但是这次恐怕麻烦大喽！”

“恩？”我不明所以。

“杜海涛这个人你一定熟悉吧？”瘦子问。

一句话说得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们有备而来，看来此处又有伏击，老子再次落套了！

“少跟他废话！”四眼猪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一拳打在我的鼻梁骨上，我往后猛退了几步，一个趔趄，趴在地上，鼻孔里鲜血直冒，水泥地板凉得痛彻心扉。

警车在一路呼啸着开往派出所，路过师大门口的时候，我特意把头探出去，橘黄色的灯光像金子般洒满这个静谧的校园，下晚自习的学生们抱着书本行色匆匆地赶回寝室。校门口的酒馆里有人喝醉，吵闹声不绝于耳。漆黑的夜里无缘无故地冒出几句骂声。男生寝室里仍然有人抱着吉他唱他曾经唱过的歌：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在黑暗中/为年轻歌唱/走吧女孩/去看红色的朝霞/带上我的恋歌/你迎风吟唱/露水挂在发梢/结满透明的惆怅/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