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的撕裂,老婆婆凌空被撞飞,撞击地面又弹起……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他这时才刚刚冲出去第四步,碰撞的声音一响起,他就停了下来。
他停在那哩,就像刚刚突然把我给挂在手上那样,好像这二十几年来他一直就站在那个地方。
我听见他无力的嗓音。
很奇怪,真的,在那个一切好像都静止的时候,我听见他喃喃自语。
「128。」
「快叫救护车……」声音很沙哑,很没有说服力。
他缓缓地低头,而我手忙脚乱的从口袋掏出手机。
我发誓,他低头时,脖子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像僵硬了千万年的骨头。
老婆婆这时才停止了惯性的动作。
像一只穿着碎花布衣的娃娃,用怪异而安静的肢体摆放,固执地停在他的脚边。
老婆婆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像是很满意昨天的收穫。
然后,车子开始流动。
很自然地避开了在十字路口中的他和老婆婆。
是的!
不要问废话,老婆婆当然死了!
就是一头牛被货车撞飞十几公尺,再弹个几公尺,也都死透了,更何况是老婆婆。
经过很多年后,我常常还会被那天早上给吓醒。
林晟老师说的没错,要记得一件事情很容易,要忘记一件事情却很难。
那天早上几乎已经定格的几秒,用一种深入骨髓的方式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已经忘了那天小货车驾驶后来的惊慌失措,忘记处理事故的员警长甚幺样子,忘记老婆婆的亲人悲痛欲绝,但是老婆婆固执怪异而且安静躺在他脚前的那张截图,却色彩鲜明的永不退色。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和那个一整个早上都在十字路口边干干干的高寿男子,才能又在华夫麵包前喘一口气。
我拉开椅子正要坐下,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我的心里满了出来。
我全身都在轻微颤抖着,手扶着椅子,我一直认为应该是因为刚刚的那一幕太让人震撼了。
毕竟,知道一个人死掉和看着一个人死掉,那完全是两种的经历。
只是经过了三个多小时,那种颤抖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激烈。
这时他已经整个瘫在路旁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变色的金框眼镜档不住他深沉的眼。
「不对!」
我全身都在发抖。
金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很深很沉,像是没有情感的样子。
「不对!」
我几乎要整个软倒在地上,两只手更用力的撑住椅子。
「你等的人不是我……」
「你……早就知道……」
从早上七点被挂在他的手臂上到现在,所以的一切都串成一条线,直指着这个眼前190cm,白白净净的斯文变态男。
我终于知道自己颤抖的原因,这家伙喃喃自语的时候,早就知道有事情会发生。
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冷漠,身高异常的家伙,早就知道老婆婆将在那一刻迎接死亡!
瘫坐在椅子上的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数到128时,会有人死在这个十字路口。
这是甚幺?预言?超能力?还是神棍?
我的脑袋一团混乱,胸口还因为猛然撞击他的手臂而隐隐作痛。
不过,明白自己恐惧的来源之后,我反而定下心来,往后退了一步。
「后退一步。」他喃喃自语。
「举起椅子。」
右手一抄,我顺手举起华夫的彩色塑胶椅。
他一个句子我一个动作,就像是在说相声似的。
只是我当时还没意识到这代表甚幺,我只是满脑子想:别以为你在那儿碎碎念,这把椅子等一下就不会砸在你头上。
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大清早的起床就为了看另一位老婆婆被撞飞,我实在没有任何其他的话可以形容,整个心里充满了砸他个狗血喷头的念头。
他不为所动,缓慢地从他的手提电脑包中拿出一叠纸,轻轻地丢在桌上。
「先生……」怯生生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甚幺事?」也许是眼前的变态斯文男发出的气场太过诡异,我的眼神根本不敢从他身上移开,头也不回的我不耐烦地问。
「那个……那个……我们的椅子是要拿来坐的……」
「蛤?」
这不是废话?甚幺鬼?谁眼色这幺差?没看到快打起来了吗?椅子还拿来坐勒?
眼前的这个变态,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着这把粉色塑胶椅打赢了,谁还有空坐呀?
「优呼!」
除了椅子是不是拿来坐的这个白癡问题,喧闹的街头,突然被远处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划破。
但这声音和当天早上亮晃晃的朝阳很搭,让人整个都清醒了起来。
「咦?很有趣的组合呀!」
那道阳光的声音又发出非常灿烂的惊叹!
到底是谁那幺白目?我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
转过头去,才看到身旁那位叫我放下椅子的女孩。
一个绑着马尾的服务生就站在我旁边很为难地看着我。
咦?是另一个妹妹,不是我专程来华夫吃早餐的那位?这个结果让我很错愕。
眼前女孩的眼睛清澈深邃,只是溜溜地一转就传达出:乖!快把椅子放下来,姊姊吃这行饭也不过是个死薪水,别再为难姊姊了……
我正手脚无措时,另一件更夸张的事发生了。
一个身材偏瘦、满头乱髮,咧嘴大笑的男生穿过马路。
「匡噹!」一声,我高举过头的椅子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