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战友重逢(3)

孔正雄的盛宴被半路杀出的鲁兵孙搅了个不欢而散，惊魂甫定后恼怒不已。李部长、文主任、鲁志海等人不停地向他赔礼道歉。李部长心情沉重地双手握住孔正雄的手说：“孔先生，我们已经通知镇派出所，把鲁兵孙这个寻衅滋事的违法犯罪分子抓获归案了！您放心，我们一定依法办事，从重从快地打击处理！决不能让鲁兵孙这样的害群之马破坏了全镇乃至全县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破坏了统一战线和招商引资工作的大好环境，损害了我们大陆民众与台湾同胞亲如兄弟姐妹血浓于水的深厚情谊！相信孔先生也不会因为这样一个意外事件影响您的投资助学计划的，是吧？那好，在您结束探亲和考察行程后，县委统战部、县台办还将为孔先生设宴送行，也是以县委、政府的名义，正式为您压惊致歉，表达我们最诚挚的谢意，热忱欢迎孔先生随时回来！”

镇派出所副所长洪飞走了进来，对鲁志海耳语了一阵。鲁志海随后怅然道：“看来鲁兵孙法办不成了！”

“为啥？！”李部长才坐下，这时又霍然站了起来，脸色和语气都异常严厉。

“鲁兵孙疯了，他成疯子啦！”鲁志海道。

“真的还是假的？”李部长似乎不相信。

文主任也追问：“不会是装的吧？越王勾践，还有《红岩》里头的华子良……”

洪飞见众人的眼光都投向了自己，非常肯定地说：“确实是疯了，我们请医院的大夫来看过，明确诊断了的！要不，你们再去看看！”接着描述了鲁兵孙打胡乱说还有随身拉屎拉尿头发衣服肮脏不堪的模样。

“不去了，不去了！”李部长、文主任皱起了眉头，不由得连吐了几口唾沫。孔正雄这时说话了：“鲁兵孙要是真的有病，那就快些送医院吧！唉，他咋成这个样子啦？”

鲁志海连忙叙说了鲁兵孙归国后的遭遇。孔正雄听得心惊肉跳，他没想到鲁兵孙跟他一样也有沦为战俘的经历，更没想到当年应该受到厚待的鲁兵孙竟被当作“变节者”和“叛徒”，遭到残酷的批斗和长期的歧视。难怪鲁兵孙要说“我替你背了三十几年的叛徒黑锅”了！孔正雄心中五味杂陈，道：“鲁兵孙治病的钱我来出。还有今天他砸坏饭店家什的损失，我也一起赔。李部长、文主任、鲁书记、警察先生，你们就不要去追究他了！”见大家满脸疑惑，孔正雄又道：“我们是……同村子的呐！”他本想说“我们是一块儿参军的战友”，但不知是愧疚还是其它原因，他说不出口来。

孔正雄这次回乡，除了到早已去世的父母坟前烧纸祭奠一番，也给众多的亲属、邻居等几千、几百、几十元不等的见面礼或小“红包”。对那位苦等他10多年最后不得不草草嫁人佝腰驼背苍老得不敢相认的旧日“相好”翠翠，孔正雄一下就给了她5万元，另外又给她年已23岁的儿子（跟他35年前茫然踏上台湾岛时恰好同龄）和活脱脱又一个“翠翠”――她20岁的小女儿――各两万块。是补偿么？是，又不是！说是，那也仅仅能表达他的一份深深的歉疚！说不是，因为这区区几万元怎能偿还当年被称作“村里一枝花”的青春少女翠翠付出的高昂代价？在两个不是他的儿女的年轻人面前，他满眼是泪满怀伤感，给他们的钱就更谈不上是补偿了！同他捐献给村里小学（由他新改名为“和平”希望小学）的30万元一样，寄托着一个从战争的悲剧惨剧中走过来的沧桑老人一种发自肺腑的祝愿和祝福：家乡的下一代以及子孙万代，再不要经历那般血与火生与死的痛苦磨难，还有少小离家有家难回只能在梦中跟父母亲人和故乡山水相见的哀愁悲伤了！

在此之后，孔正雄每年春节前都要回秀岳一次。既为探亲访友，也有不少的商务活动。所以，每次都要呆上一个月左右。他的“鸿福”超市也成功登陆，在清源县、竹海市和省城静江市都先后有了连锁分店。他热心教育和慈善公益事业，5年时间里捐助资金总额达到1千多万元，不只在秀岳和清源赫赫有名，在省市有关部门也都挂上了号，被待若上宾。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孔正雄经常从大陆各级官员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他们不计前嫌的热情欢迎和关怀备至的款待令他深为感动。孔正雄原打算陪他在台湾的已80多岁高龄的老伴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安顿好那边的儿女们，他就要回到大陆，尽自己所能帮助家乡建设，促进国家的发展。这也是一个深怀愧疚甚至负罪感的游子最后的心愿。

然而，孔正雄始终难以释怀的是，那位鲁兵孙与他形同冤家。孔正雄每回乡一次，鲁兵孙的疯病便发作一次。年甚一年，病情越来越严重。奇怪的是，孔正雄一回台湾，鲁兵孙的疯病就不治自愈。平日里，鲁兵孙也不惹是生非。临近年末孔正雄要归乡时，他的疯病又预感精准地定时“爆炸”。以致乡亲们每当见到鲁兵孙喜怒无常的癫狂症状再度出现时，就会不假思索地断言：“孔家老四快从台湾回来了！这回不晓得他又要撒好多钱来赎罪喽！”

在台湾，在大陆，孔正雄用钱可以换来形形色色的人们包括各方头面人物的笑脸奉迎及尊重礼遇，独有鲁兵孙不买这个账！他曾经跟自家兄弟一起上门看望曾经的战友兼难友，鲁兵孙一见他便破口大骂“叛徒”，操刀弄棒地要跟他决一死战。孔正雄只得仓皇逃跑。他暗地里托人转给鲁兵孙的钱，一提到孔正雄的名字便被他扔出了门外。孔正雄每次回到秀岳总有一大块儿阴影笼罩心头，出行前常常戴上墨镜粘上假须乔装打扮一番才敢走出家门，但仍然做贼心虚似的提心吊胆，生怕鲁兵孙冷不丁地又冲杀了出来。鲁兵孙发疯不能归罪于他，但每一次的诱因却明确无误的就是他。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回来，鲁兵孙就会无休无止地疯癫下去。即使他到了阴曹地府，鲁兵孙也会大义凛然，绝不会放过“叛徒”！想到这里，孔正雄禁不住感到后脊梁一阵阵地飕飕发冷。看来，四十年前一次违背做人良知的人生抉择，注定了他一生的内心不得安宁，也难以落叶归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