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认认真真地点头。
先前和母亲说起玄明,关宁有好些日子没有她的消息了。上一次和她打电话时,还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捣鼓点什么。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物事还是心理咨询有了好的开始?做玄明的咨询师,也是桩大挑战吧。关宁幸灾乐祸地笑着。快到博物馆时,她打电话给她,“晚上有博物馆夜游,要不要来凑个热闹?”
临时的邀约没有带来意料中的责怪,玄明的声音里是压抑着又怎么也藏不住的兴奋。“不去不去,我有事在忙。”
带着狐疑才要挂电话,那边却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关宁,你觉得我算讨人喜欢么?”
关宁笑开了,自恋的玄明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这是要讨谁的喜欢?“玄明大师火力全开,谁能抵挡得住你的魅力?如果人家不喜欢你,你拿根红线做个法栓住对方,狠狠栓。”
玄明说:“关宁,你当套牛啊,还狠狠栓,我认真问你呢。来句大实话。”
大实话?实话通常都叫人发愁,就算是莫妮卡贝鲁奇也不是人见人爱呀。“我想喜欢你的人大概会喜欢你。”她想玄明大概会骂她说废话。
玄明却是在电话那头嘤嘤笑了,“也是。你的答案是废话,我的问题也是废话。”
关宁问:“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哈哈哈。”夸张的大笑三声,似叹息,似怅惘,似无可奈何,但又有着说不出来的决心。
“玄明……”
“安啦,我可是堂堂命理师,定乾坤知生死。你就好好游你的博物馆,要开学了是不是?好好念书,无聊活动不想去就别去了,下次来给你看好玩的东西。”
玄明的语气潇洒,但所说的话与关宁所知相悖。命理师确是要比旁人知晓更多,然而,限于所知,限于默认规则允许的所知。一行有一行的规则,命理师也不例外。甚至,有些命理师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刘半仙常说,各人自有因缘际会。
过了博物馆安检,签了到,关宁特意看了几眼签到的名单,不晓得那好看的女人会否在今晚的名单上。如果是在学术报告厅里,她可以先进去看看,人不在她就躲在门口假装等朋友,然后守株待兔。可今天是夜游,找起来实在不方便。
玄明常说,见到是缘分,见不到是缘分还没到。关宁摸摸下巴,独自走了进去。
工作日的晚上,参加夜游的人并不多,好些都是熟面孔,几场主题相似的讲座后来来去去的基本都是同一拨人,因还是暑假的关系,学生占了大部分。关宁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扫过青铜器馆,在玉器馆里忽悠,外头的夜色给馆内的玉色添了几分神秘的莹光。自然,这是心理作用。关宁正捉摸这算是哪种心理效应,目光就定在了一个鸟纹壁上。
圆形玉璧,上有鸟站于祭坛的花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呼应了古人天圆地方的宇宙观,而这鸟一般是良渚先民崇奉的神鸟,作为神的使者起沟通天和地的作用。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透过鸟纹壁的中孔,能看到一位带着浅笑,垂注于玉人的短发女性,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依旧是亚麻衬衫、长裤,颈上松松散散系着鸟纹丝巾,与这玉璧相映成趣。柔软带卷的发丝垂在额前,芊芊玉指将发丝拨在一边露出好看的额头来,眼神专注,偶尔流露出惊叹与赞美之色。和母亲云锦一贯娴雅的气质不同,这个女人站在那里,自有一股由内而外的傲然风华,而这气场她只在婶婶的母亲身上看到过,但又没有那位大集团的CEO那么盛气凌人,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添了几分俏皮的风韵。
一眼万年。
身边陆续走过几个女学生,方从文难免就想起上一次讲座时坐在她边上的女孩,总盯着她看,傻子似的。今天不晓得那女孩子会不会来。不经意地抬头,橱窗反射出一个粉红色的人影,小小的个子,歪着脑袋,目光炯炯,而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是自己。错愕之后,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绕过几个展柜,来到假装没有看到她表情十分心虚的女孩子身边,轻声道:“诶,这尊青铜器表情真是有趣哦?”
关宁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偷窥会被抓个正着,大脑卡壳之余忙连声应道:“是啊,是啊,可爱极了。”
“可爱你个头,这是玉璧,那是玉人,那边是玉琮,你的视线还能穿墙透壁转几个弯看到楼下的青铜器?”
“我……”关宁垂下头,十二万分的尴尬。
无视她的窘迫,方从文笑问:“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难道要说你长得好看?不不不,太丢人了。老实的她也没有想要去否认,急中生智道:“就跟你盯着玉人看一样。”
呵,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
“这是博物馆,玉人是文物。”两者并没有可比性。
“啊,有句话怎么说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看风景的人成了风景也是常事。你说是吗?”
呵呵,居然还会念诗。方从文笑了,瞥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是。”
作为一个从没忤逆过家长,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不与人斗嘴吵架的乖孩子,这几句话用尽了她攒了二十年的勇气。缓过神来,关宁终嗫喏道:“我也知道这样看着你不礼貌,但是。。。实在是忍不住。对不起。”
这话诚恳也是诚恳,但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换作其他人,方从文压根不会搭理,只是对着这么个给她留下过好印象,斯文又可爱的小姑娘,她只觉得好笑,伸手掐上关宁的脸,正经道,“唔,我明白,你看我也忍不住。”
掐完便自顾笑着走了,浑然不知关宁愣在那里足足有五分钟,圆圆的脸蛋涨红了,不知是羞还是恼。
☆、第六章学姐顾然
博物馆那突如其来的一捏、时常萦绕在耳畔的轻轻笑声还有那围巾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结束了一个关于夏日的梦。暑假终会过去,每个人在新学期里都有新的打算,就像是新年一般,通常他们都会发愿,在新的一学期里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作为一个始终如一好好学习的学生,关宁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只是,在认真听课之余,她比以往多了一分迷惑。迷惑于那一夜博物馆里的相遇,是她不甘于平淡生活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温和圆润的脸上时常带着迷之迷惑,对于有些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吸引力。她成绩优秀,对有心有助的同学基本上都有着很好的态度,虽不热衷于大学活动亦没有学霸的架子。她每日在校园里低调穿行,殊不知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一如那跳脱的围巾女人于她。
自修室里,关宁正埋头做英语阅读,右侧位置上有人坐下,静默的空间里飘来淡淡的香气。她疑惑地抬头。好一张漂亮的笑脸,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不似她本人这般的婴儿肥,清丽的笑颜如栀子花一般。除了同班同学、室友之外不认得什么人的关宁竟还认得她,是社会学专业高她二级的学姐。
知道这位学姐纯属偶然。上学期一个平常的晚上,她从自修室回寝室,寝室楼门口熙熙攘攘围着许多人,各个都一脸八卦地起着哄。问了边上的同学才知道,原来是个无聊的男生点了一圈蜡烛——摆成个心形表白。对于有心人而言是浪漫,对于无心人而言是胁迫,关宁素来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手段。而那位被表白的女主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学姐——顾然。当时顾然的脸色很不好看,在一群“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声中,冷冷说了一句,“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