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完,我曾犹豫再三是否要打电话给艾美丽,她内心一定迫切想听到我的声音。电话接通,又能说些什么,告诉她我和月月很相爱,叫她不要再痴心妄想,一往情深,彻底浇灭她心底仅存的一点对生活的热情。亦或是怜香惜玉,与月月一刀两断,转而投入她的怀抱,再续前缘,月月怎么办?
激烈的思想斗争,你争我夺,交织着占领高地,拿起话筒,放下,再拿起,再放下,反反复复拿起放下,在我仍然没有做出最后决定时,噩耗传来。艾美丽于昨日傍晚时分,投河自尽,今天午时,一船游客乘着羊皮筏子体验黄河激流,发现了浮在河面,皮肤肿胀的艾美丽,打捞上岸,拔通了110。
经过警方反复调查取证和现场目击证人证实,该女子确系死于自杀,死前当夜曾与父母发生激烈争吵,遂夺门而出。
至于传问目击证人为何不在案发当晚报案,目击者声称,当时月黑风高,我打酱油回家路过,恰巧看到一年青女子在黄河铁桥栏杆上巍然屹立,双手交叉伸展手臂,活动筋骨,淡然望着桥下波涛汹涌的河面,转身翻腾两周半,纵然跃下,扎入湍急的流水,水花压得很小,我以为她在练跳水,谁知道她是在玩命。
艾美丽的追悼会在隔日上午举行,去的人很多。我特地从箱底翻出许多年前古惑仔热播时与兄弟们闯荡“江湖”置办的行头:深黑色立领中山装。
送葬的早晨,天很阴,洒下蒙蒙细雨,湿嗒嗒。来宾胸前扎朵白色纸花,打着雨伞,鱼贯进入。在追悼会现场,我见到许多渐被淡忘,却熟悉的面孔。同学,老师,反目成仇的朋友。
每个人心情都异常凝重。大家神情惨淡的上前献花致哀,拉着哭得跟泪人似的艾美丽的亲生母亲,嘘寒问暖,说一些节哀顺便,保重身体的话,说完。转出门,摘掉白花,勾肩搭背,几年不见,喝酒去,相互搂抱着拐进酒楼茶座。
轮到我上前献花,我拉下脸,捧着一束娇嫩的百合,轻轻放在灵前,弯腰冲被放大的艾美丽大学入学初照的免冠照片深鞠一躬。
抬头时,我看了一眼照片,相片上艾美丽依然清纯稚嫩,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宛若挂在天际的月牙儿。
此刻,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正值青春年华的22岁。她选择死多少有些唐突,仅管人生来是要死的,结果都一样,不过过程有长有短,如果我参加的是艾美丽百岁丧礼,那么我用不着见了谁都跟有血海深仇似的板着脸。相反,我要笑逐颜开,与来宾一同举杯庆祝难得一遇的喜丧。所以说,人生重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没有过程,再好的结果也没有意义。
艾美丽的离开,给我的另一个启示,死亡原来是如此迫近,生命原是这样承受不起。有时,我想既然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现在我明白了,是生活给了她连死都不怕的勇气。
参加完艾美丽的葬礼,我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一样,精神恍惚,坐立不安,夜间常常在一头冷汗中惊醒,睁着眼,坐到天亮。和我牵手,接吻的鲜活生命,此刻却孤零零躺在冰冷,密不透气的黄土里,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我的不安惶恐直到开学见到月月才稍稍有些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