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呈现浅黄色,角落油漆大半都剥落了,可以明显看出时光留下的痕迹。
「那幺那幺,哪里会有魔女留下的小道具呢?」
「我觉得你除了垃圾之外都找不到就是了。」
「放心啦,既然曾经有魔女在这里住过,总该有乾燥蜥蜴尸体或蝙蝠爪子之类的东西。」
「为什幺已经将有魔女住过当成前提了?况且你对于魔女的印象未免也太偏颇了,会有那种东西才奇怪吧。」
草莓牛奶真现实啊。
总觉得这样会错失生命中许多美好事物呢。人呀,必须持有希望和梦想才有活着的感觉喔!大哥哥我可是在前几天才发现这个真理的。不过若是将这番话据实以告,草莓牛奶大概会用看待垃圾的鄙视眼神凝视着我,然后扭头走人吧?
一想到此,我只好将话语嚥回喉咙,继续在布满灰尘的家俱之间逡巡游走,寻找一丝丝可能与魔女有关的线索。
?
「──好热、好累、好蠢、脚好痠、被虫子咬好养、好渴、汗好噁心、衣服好黏、好想洗澡、好热、好浪费时间、好蠢。」
在傍晚的紫红色夕阳之下,草莓牛奶的抱怨无法遏止。
好热和好蠢分别说了两次,看来是很重要的抱怨。
我们俩平安结束一无所获的废墟探险之后,盛夏的日照也渐趋缓和。在我的提议下,绕道去便利商店购物完毕后我们转移阵地前往熟悉的公园,各自捧着冰冰凉凉的饮料,坐在树荫处小歇片刻。
顺带一提,草莓牛奶买了碳酸果汁,我则是奶茶。
「总觉得浪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会吗?我倒是觉得很久没有过得这幺充实了。」
「不过就是在街道乱走而已,不然你平常的星期六午后都在干嘛?」
「基本上醒来的时候就将近中午了,先去吃早餐兼午餐,然后上网,登陆游戏领取奖励,随便消磨一下时间就差不多可以思考晚餐该吃什幺了。」
「……」
目瞪口呆的草莓牛奶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我可以直接读出「你这大学生未免也太堕落了」的内容。
骄傲承受高中少女的注视,我缓缓摇动装着奶茶的宝特瓶。琥珀色液体蕩呀蕩的。
「喂,你说过自己有梦想对吧?是什幺?」
「不好意思,我坚信梦想只要说出来就不会实现的理论,只有这个问题请容许我无可奉告。」
「……稀罕。」
草莓牛奶偷偷用脚跟踹了我的小腿一下。
很痛,不过我撑面子地忍耐下来了。
于是第一日的成果报告:寻找魔女的事情以毫无收穫告终。虽然不确定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不过很显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从明天开始要更加努力了!
积极乐观地如此思考,我将后背靠向椅背,眺望消失在天际彼端的落日。
?
「──你最近是不是遇见什幺好事了?」
我猛然回神,正好看见友人A满脸坏笑地这幺说。
罹患癌症,生命剩下三个月,寻找魔女毫无成果,每天被高中少女痛骂。不需要仔细想想就知道根本没有什幺好事,不过表面上,我依然摆出客套用的标準微笑,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有将自己的病情告诉草莓牛奶以外的人。
前女友、家人或朋友,谁都没说。
大脑尚未对这个举动做出详细解释,大概,我想是自己下意识不想被同情吧?「看呀,他就是那个得到癌症的人」、「真可怜啊,还这幺年轻」、「听说不久后就会死了」频率高低各异的窃窃私语从耳畔浮现,就像被消毒水泡泡灌入耳朵似的,啵啵啵啵地一路漫延到身体内部。
倘若如此,我在死于疾病之前就会先受不了闲言杂语而将自己耳朵刺聋了。
那样可不行,睡前聆听凯文科恩的光碟可是最近唯一能够放鬆的时刻,因此我装得一如往常。除了翘课次数变多了,打工直接旷职,偶尔会在半夜被自己的眼泪惊醒之外,一如往常。
和友人A吃完学校餐厅的便宜自助餐后,我们俩一边闲扯无关紧要的琐事一边走向校门。和骑机车通学的友人A在停车场分别,我重新拉紧快要滑下肩膀的背包,顶着炎炎夏日走向公车站牌。
今天由于草莓牛奶有私事无法前来,因此我没有打算到熟悉的公园长椅发呆,而是决定久违前往书店。
虽然我自认为不是喜欢读书的类型,但是却很喜欢书店的气氛。
这时公车来了。取出学生证哔卡上车,我将唯一的空位礼让给身后提着菜篮的阿姨,抓紧扶手摇摇晃晃地开始前进。
透过公车玻璃看出去的风景带着一层模糊的朦胧。
第一次和草莓牛奶去寻找魔女住所的时候我才首次过去桥的另一端。明明只隔了一条河,却总觉得来到不同城市似的,连空气都飘蕩着不同味道。
街景相差无几,然而在桥旁有一间颇为老旧的义大利麵馆。在这个追求本地风味和崭新装潢的时代居然敢用各种看起来像是热炒店的装潢强硬改装成义大利麵馆,令人不禁想要讚叹老闆的胆识。讚叹归讚叹,店内却空无一人,门可罗雀。虽然那时我提议进去稍作歇息,却被草莓牛奶无视了。
让身体跟着公车频率左右晃动,我沉浸于思考那天的各种细节。
回过神来,我已经错过书店那一站。
虽然感到些许可惜,不过懒得搭车回去的我只好一路继续向宿舍前进。
回到宿舍时,天空已经变成紫黑色了。
推开门时,门板似乎卡到了某个物品,我只好侧身挤入房间内。地板不知不觉堆满了空宝特瓶和便利商店的空便当盒。塑胶袋则是捲成圆球状堆在角落。
在外面世界强颜欢笑的面具悄然剥落,掉入脚边的无数垃圾中不见蹤影。
靠着墙壁颓然坐下,我深深吸气、吸气、再吸气,就像要将溽暑的温度全部吸进肺部般的吸气,直到最后受不了了,这才一口气将空气吐出来。
明明身体应该没有任何不适,我却觉得胸口好痛。这个位置是心脏?还是胃?单手抓住衬衫、捏紧肌肉,尝试用痛觉盖过痛觉。这个方法意外挺有效的。
这时手机发出震动,女友再次传来讯息。不,应该称呼前女友比较恰当。虽然我单方面提出分手又避而不见,不过我们之间的关係早已结束了。在我拿到医院的检查报告那天,又或者在我进行检查那天就结束了。
不过这时我忽然惊觉,在前女友传讯息来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的事情。
草莓牛奶身穿制服的画面倒是不时就会浮现,就像光影烙印似的。
我将视线放到远处。
眼前这间四坪的房间是我从大二搬出学校宿舍之后住了三年的小窝。儘管如此,我却对这里毫无归属感。这又是为什幺呢?
窗外传来若有似无的引擎声。
这栋专门出租给大学生的宿舍位于市郊,沿着蜿蜒山路可以抵达一个鲜有人气的登山步道。每到夜晚则会成为超跑车主的赛道,时常可见低底、敞篷的鲜豔跑车从宿舍大门呼啸而过。
「──吶,我还有多久会死?我还能够活多久?」
自言自语没有得到回答。
我对着天花板张开右手,握紧,然后再张开。
太好了,我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表示我依然「活着」对吧?
曾几何时,我竟然觉得「明天」这个字眼相当耀眼。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幺祂选择听取祈祷的基準究竟是什幺呢?
忠贞的信仰心?未曾做过坏事的善人?纯真无邪的孩童?不管怎幺看,我都属于不会得到祝福的类型。也罢,我也不想死到临头才开始求神拜佛。横竖都要死了,至少想死得有尊严些。
「你说对吧?」
再次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翻了个身躺在冰凉的地板,不久后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