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国大将军府。凉亭之内,一位老人面对着一盘围棋沉吟静思,手中举着一枚白子,却并不急于落下。
这位老人眉发皆白,面目沉着,眼里透着一种睿智的光芒,极尽一位年高德劭的长者之风范。
棋盘上,黑子对白子步步紧逼,将白子封杀了一大片,白子即将彻底输盘。可看老人的神情,却丝毫不以为然,依然暗暗思忖着对策。
凉亭的回廊上,响起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步履沉重而快捷,透着一股焦急狂躁之气。
老人略一叹息:“玉柱不立,何以擎天?”便将白子落在了天元中枢之位,黑子的优势立刻瓦解。
老人虢了虢白须,露出一股轻松的笑意:“云消雾散,天不亡我大罡也!”念罢还不住地点着头。
感慨间,一位体型壮硕,虎背熊腰的大汉已经走到老人面前。这大汉肤若古铜,目似铜铃,一脸络腮胡子如尖针一般张狂地向外比对着。见到老人,单膝一跪,却不说话,唯有一脸愤怒和羞愧之情。
老人微微一笑,问道:“雷威将军,北援合肥失利?”
雷威愤然不已:“大将军,庄军统帅是白延爽,起庐江步军八万,骑兵两万,汹汹而来。陆善将军的援军还在路上,便被白延爽大军像个娘们似的纠缠了三次,等到了合肥,我们几乎已经全军覆没。他娘的,这老小子真毒!”雷威一拳击在地板上,木地板都凹了下去。
老人轻皱白眉,叹道:“白延爽世之名将,果然名不虚传啊!”
雷威见大将军似乎也畏惧此人,连忙一提胸气,抱拳道:“大将军,请再给我一支大军,溯濡须水北上巢湖,星夜兼程去救合肥,此次我必将白延爽这个老小子生吞活剥!”
老人微微摇头道:“围城打援,白延爽乃个中高手,你去多少他能给你灭多少,此举抱薪救火,反涨庄军气焰啊……”
雷威大急,听大将军的口气,似乎不欲再救合肥,忙道:“大将军,如今合肥城只有老弱残军不到两万,援军已绝,箭矢奇缺,坐镇淮南的前将军孙霸又被召回建都一直没能北返,恕末将直言,如若我们再不发兵北援,合肥太守只怕就要开城献降了!末将请大将军三思!”
老人依然挂着那份自意地微笑,轻轻将雷威扶起。道:“名将既来,岂能不遇良才?白延爽号称天下战神,等闲之人难与匹敌,我们至少需要一位良将统兵,方能退敌啊!”
雷威眼神一愕:“只是……退敌?”
老人哈哈大笑,对雷威的诧异丝毫不予理会。道:“雷将军请稍适休息,待我禀明陛下,再作决断!”
“大将军……”雷威还欲说什么,老人已经昂首阔步,朝自己内室走去。雷威不禁暗骂道:“这个江怀,到底是老了,没当年随先帝南征北战时的血气了……”
这位老人正是罡国大将军江怀,他一生战功赫赫,威震荆楚江淮之地,为罡国的建立立下了不朽的功勋。罡先主胡优对他极为尊敬,罡国五大将军也一直以他为首。
罡国皇宫议政阁。罡国新帝胡鸿利正襟危坐,一双神光熠熠的眼睛在殿下不断逡巡。下面文武官员分为两列,各坐了十余人,皆是端坐不他顾,眼观鼻,鼻观心。
罡帝发言道:“今日召诸卿前来,唯议合肥大战,目下又有新的情况,还请大将军正告诸卿!”
江怀步履蹒跚地走出桌案,朝罡帝微微行了行礼,随后转向那群文武官员,有些上气不接下去道:“诸位大人,诸位将军。日前,合肥城下突现庄军十万。合肥无将,我猝不及防,损失惨重。为免合肥有失,陛下又命,陆善将军起淮南之兵,尽援合肥,不料庄军狡诈,援军三中伏击,消耗殆尽。现已查明,庄军统帅,乃是,白延爽那老贼。此人屯兵庐江,欲谋我淮南久矣,实乃我大罡之大患。因此我们决不可将此战等闲视之。下一步,如何作为,请诸位,共议!”
“白延爽啊,就是那个天下战神……”一听白延爽之名,殿下顿时议论纷纷,恐惧之意,溢于言表。罡帝冷冷地看着殿下的臣僚,一语不发。或许是感受到了罡帝那股寒意,这群文臣武将们连忙安静下来。
罡帝舒缓了一下情绪,沉声道:“诸卿皆是先帝简拔以馈朕者,相信都是精明干练,腹有良策之高士,还请诸卿共议,朕当如何应对当前局势?”
一听罡帝发问,这些文武大臣立马陷入物我两忘的状态,那神态比打坐的道士和尚还要虔诚。
等候良久,依然不见有人出来答话,罡帝暗恼:“一群老滑头!”请将不成,只好点将,罡帝目光投向大将军江怀,问道:“江卿,你是我大罡的大将军,大罡军马均由你节制,你说说,朕当如何应对当前局势?”
江怀依旧喘着粗气,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与他在府中时表现出来的硬朗实在天壤之别。江怀拱手道:“启禀陛下,合肥乃淮南之门户,而淮南是我争锋中原之根基。失却合肥,则等于尽失淮南,失去淮南则我大罡便只能僻处东南一隅,再也无力北顾。因此老臣以为当速派大军,星夜兼程去救合肥,以全我大罡之根基,以保我大罡之国运!”
罡帝见终于有人说话,心中暗喜,却故意持重问道:“哦?大将军以为,我们当出兵北援?朕初登大位,对朝中军事尚不熟悉,不知大将军以为由何人领军合适呢?”
江怀暗哼一声,这个罡帝未免也太会作戏。胡鸿利在先主胡优麾下时,便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今能够登上帝位,也绝非偶然。他若不对军政各方了若指掌,如何可能在这云波诡谲的朝堂立稳根基?
想到这里,江怀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白延爽乃世之名将,天下几无可与争锋者,陛下当妥善择将,万不可儿戏邦国社稷。身为国家大将,老臣本该请缨赴难,可老臣早年随先帝南征北战,心力已显疲惫。几年前老臣旧时伤痛发作,更已少理军旅之事。如今久病之身,对军中之事早已不甚了然了。老臣不胜惭愧,有负先主和陛下的信任和重托。”说罢,江怀还咳嗽了几声。
罡帝一时疑惑不已,也不知江怀所言是真是假。可他到底也非常人,有一点他还是能确定,那就是江怀征战一生,门生故吏根深叶茂,朝中大事无所不知,可谓资深望重。他心里绝对不会没有人选,只是这老滑头不愿得罪人罢了。此乃危局,这些享惯了福的士族公卿,谁会愿意领军对抗天下战神呢?
罡帝轻叹了一口气,道:“哦,原来大将军身体不适,是朕疏忽了。大将军乃国之栋梁,万万不可有失。待会儿回转之时,朕特赐大将军御医一名,以作大将军随身调理之用!”罡帝知道自己帝位尚不稳固,朝中大事必须多多倚仗先主留下的旧臣,而江怀无疑是重中之重。
“谢陛下!”江怀居然坦然受之,丝毫不见有羞愧或是方寸大乱的神情。
罡帝不想这等推诿局面继续下去,便道:“诸位爱卿,北援事急,刻不容缓,合肥鏖战,急需对策。还请诸卿畅所欲言,不要顾忌其他!”
这些士族公卿显然是皮毛不薄,任罡帝如何说法,也是禅定不言,神游天外。
罡帝暗恨,却也是无计可施,只好继续点将。他望了望殿下右边次座上的黑袍官员,问道:“梁晋爱卿,你是大司马,执掌军马粮草的配给,对军中大将必然熟悉,你以为何人可领军以拒白延爽?”
梁晋长得面如冠玉,浓眉大眼,身材伟岸,飘然若仙。虽已年过不惑,仍是个极为难得的美男子。一听罡帝唤他,连忙站起来,走到阶下,拱手道:“陛下,臣以为白延爽毕竟薄有威名在外,军中碌碌之辈,恐难匹敌,北援合肥之事,正如大将军所言,还当善择良将……臣观朝中,唯有江怀大将军胸怀韬略,智计过人,必可大败白延爽!”梁晋知道此时荐将必然得罪人,可罡帝问话他又不能不答,便只好拉个熟人垫垫了。
梁晋私下与江怀相交甚好,他见到江怀装病,心中便陡生一计。大将军确实有领军大能,举荐他任何时候都不会有错。此事过后再找老朋友道个歉,这个事就算过了!
江怀抬起眼睛暗瞄了梁晋一眼,心里暗笑,却也并不揭穿,继续坐着他的禅定。罡帝又岂会让一个病人领军出征?他叹了口气道:“大将军身体不适,不宜出征。何况朕初登帝位,国内尚不安宁,建都还需有大将镇守。大将军老成持重,深通兵略,正是合适人选!大司马还有其他人举荐吗?”
“呃……”梁晋唯唯诺诺了一番,心里可谓得意非凡。他作出一副思考状,道:“恕臣失职,未能尽知我大罡英杰……臣闻先主帅虎狼之师夺取江东、岭南和淮南之时,陛下曾镇守荆襄,多次打退贼人的进攻,保住了祖宗基业。也使先主没有了后顾之忧。陛下能有如此成果,必有过人兵才。臣,臣以为陛下圣明烛照,这统帅人选还是由陛下钦命吧!”
罡帝暗哼一声,可对这种老狐狸却也无可奈何。其实罡国朝中也并非没有公认的大将之才。只是这个人犯了罡帝的忌讳,诸人怕提起他,罡帝立马会龙颜大怒,到时候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了。
见此情形,末座上一位官员不由得大急。如此僵持,合肥还要不要救了?
此人腾身一起,吓了在场许多人一跳。只见他大袖一甩,义愤填膺道:“诸位大人,你们皆食君之禄,便理应为君分忧啊,如今国家急难,诸位明明心中有人,为何不举荐于陛下?”此人长得方方正正,坚而有威,一股正气不言而喻。
梁晋阴阳怪气道:“肖忠大人,我等不明所以,还请肖大人明示!”梁晋对此人极是不喜,只因此人出生寒门,又未为罡国立有尺寸大功,却位及卫尉要职,执掌宫门屯兵。实为梁晋这般公卿世族所鄙夷。
罡帝却面露喜色,这个肖忠是他一手简拔而来,是他一手造就的杰作。他虽冠及帝位,真正的根基却在荆襄,因此他一到建都就开始收揽人才,这个肖忠便是他发现的一位将相之才!他即位以后,力排众议,将肖忠提拔为卫尉,一则囊括人才,二则培养心腹,三则以策安全,四则增强威信。因此,见肖忠出来讲话,罡帝便露出了一种愉快的笑意。
罡帝问道:“肖爱卿莫非有人选举荐?”
肖忠出列上前,叩头一拜:“启禀陛下,臣举荐齐王胡水涛!”
满殿哗然,议论纷纷!这个齐王非同他人。乃是一年前与罡帝争夺世子储位最强劲的对手,最为罡帝所忌讳,早已被罡帝闲置不用。此刻肖忠一语石破天惊,怎能不令人惊讶?诸臣皆望向罡帝,唯有江怀低垂着头,依旧不动如山。
罡帝两条眉毛已经皱到了一起,一脸寒霜,眼睛里射出的光芒直如冰箭一般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