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空气变得寒冷的多,天上的云也似被灰色的心情给漂染过,黑蒙蒙的一团,还越压越低。
片刻头顶上便妆上晶莹的雪花,叫人来不及防备。今天是大雪,我指的是节气。城市像个特大号的冰柜,街道上只有稀疏的几个臃肿的人影,即便是我正“漫步”在平时最繁华的商业购物区。
不一会儿城市也穿上了厚厚的冬衣。我不是个侠骨柔情多愁善感的人,然而在这种险恶的境地,我也不免忆念起曾与我一道经险过的青果,现在细想之下,青果不像是欺骗我的样子,她为人果敢温柔,自信镇定。
与她一起我便有了一种安定的感觉,也许还有更多…她无声无息地避开我去,必定有她的道理,但又为时已晚,她也消没了音讯,再者,她或许已经成为抓捕我的一份子。
我拐过十字街口,寒风扑面吹来,我一阵瑟缩,压了压棉帽,继续向前走去,我在这座城市的落脚之处,也必然只能是极隐蔽的角落所在,九曲十三弯之后,我在一个棋牌室门口停下,可能是为了招徕客人,这家门旁立了个一人多高的灯箱正反两面都贴着塑纸——住宿。
刚一踏进门内,扑鼻而来一阵潮湿腐败的霉味,惨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分泌液体混合的气味,条件是恶劣的像这一类的旅店,入住在里面的大多是嫖客与娼妓,因为隔壁的一家便是个做皮肉生意的“洗头房”,这里并不是正规的住房区。
我掏出钥匙跨入自己的房间,本来欲图个清静的环境来抚定心神的,现在却要大失所望了,间壁的房间里不时弄出淫逸的声响。
“啪啪啪”不知道谁在这时候叩拍我房间的门,我想倘若是拉皮条的风尘妓女我就立马打发她走,所以我并不急待去开门,“啪啪啪啪”拍门的声音竟然愈发大起来,我一听便无名火起了,岂有此理,还让不让人活啦!
“吱啦”我猛地旋开房门,原本计划怎么着也得大打出口一番的,却见一个衣着甚是单薄憔悴的女人倚在门上,说倚在门上,是因为我刚一打开门,那女人就栽到我怀里,两只手像章鱼般胡乱地搭上我的肩膀,缠紧我的脖子,一身浓烈的酒气袭的我差点睁不开来眼。
八成是醺了酒的妓女,跑错了门,想到此处我不禁苦笑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然而各自又赴殊途,她沦了身,我却要沦命。
外面是零下的温度,我总不能将她架出我的房间吧,未免太像古代县衙里的酷吏了不是,何况也用不着假君子真小人地避嫌,大有同病相惜的意思。
我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她扛上床,又帮她退掉鞋袜盖严了被褥,甚至为她开启了电热毛毯,如果此刻酣睡榻上的女子是青果,那该有多么的浪漫。
单人床,我一夜未眠。冬天的太阳很低,一缕阳光斜进床边的四格玻璃窗,恍醒了坐在床旁假寐的我,虽然疲惫,但昨夜总算过得安生。
她还未醒转,我是指昨晚宿醉的那个女子,终于有机会看清她温训的模样,远殊昨晚,此刻的她恬静地露出个头,埋在酒红色水滑的发丝里。俏脸红扑扑的饶是可爱,精致的五官未施粉黛,皮肤白透晶莹。
原来女人素面朝天也能这样标致。
我本打算天亮就摇醒她,现在却又不忍了。我从来都不明白何以会有她们这个可怜群体的存在,单从外貌上看,眼前的女子不会超过二十又三的年纪,却早早地将自己的肉体与灵魂硬生生地撕离分开。
我原还担心她酒醒之后会纠问起嫖资,那倒滑稽可笑咯。
然而,“你一宿未睡么?”
“哦,你醒啦。没有,我不习惯睡床。”我有些语无伦次,哪有不恋窝的猪呢,“昨晚你来敲我的门…你喝醉了…”
她终究还是醒来,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宛若星光。我又怀疑起来,她或许是富家千金,独自一人晚上逛夜店贪杯醉了瞎摸到这里。我转又摇摇头,我哪有这种艳遇的命呀。
“是吗?”她话音甫停,红霞已然飞满羞赧的脂白脸庞,一脸羞意,泛上两颊红晕。
我忙解释道:“千万别误会…”不知为何自己的话竟然一噎。其实我想告明自己并非鼠彘蝼蚁之辈,不曾匿存任何非分的心思。
她像是看穿我的心中所念,幽幽地说:“我清楚,你与其他的男人不同,其他男人只知道…”说着语气竟哽咽起来,却分明挟裹着凄楚的厌恶,疲惫的颜色。
多么复杂的神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能浮现出这么多让人动容感伤的幽怨表情。我不禁心口一紧,怔怔地望着她,她也是个勇敢的女子,是折翼坠落人间的天使。
“如果还觉得头晕,你可以再睡会儿。”我实在不希望她再攒起秀眉,是以我建议她可以留下再躺会儿,也许可以一直留下,谁知道呢?难道我不祈望她能留下么?她哀怨的眼神实在像是能摄人心魂的宝石。
“…宝石。”我情不自禁的喃喃道,宝石宝石啊,我落魄至今日这般田地皆是拜你所赐呀。
“你说宝石?呵呵,人人都是贪婪的。”她突然迸述出这么一句话,嘴角闪过一瞬戏谑的轻抿,她的听力犹似倍于常人的。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也许触及了太多人世间的污秽黑暗,也许她对这个社会彻底地放弃了,也许她放逐了一切包括自己…
“宝石”绝计不是她口中的宝石。记得我说过高山流水尚且哀叹知音难求,毫无疑问,我此时正处在四面楚歌的绝地。
“我有个关于宝石的故事,有兴趣听吗?”她信口问道,竟抢先于我道出了我的打算。
她不等我表示同意便开始了:“那是我十八岁的一个早春,我还是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我邂逅了他…他是个神秘优雅的王子,无微不至的呵护,我成了幸福快乐的公主。我与他整日徜徉在爱情的甜蜜世界。
我不在乎他的家庭背景,不要求他有富裕的收入,我只希望他能恪守他的诺言。他曾用湛蓝的眼睛脉脉地注视着我,温柔又坚决地说‘雨苓,我们的爱情没有终点!’我相信我一直彻底地相信!”她像是在赋诵一首唯美的情诗,海枯石烂的承诺,天长地久的爱情,比起宝石,来的更坚固可靠灿烂夺目。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那天迟早会降临!在一个月华洗空的夜晚,我们挽手漫步在郊外的田埂小径,我们的关系是隐蔽的,呵呵,我是‘早恋’,而他则可能已是久经世事的人。他时常嘱咐我万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关系,我也隐隐懂得他的担忧和苦衷。
他告诉我他的家长不允许他接触外边的世界,更谈不上与一个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孩谈恋爱。我曾经常常将我们的爱情想像成“灰姑娘的故事”,他生活在一个家教极严的名门望族,有极严肃的父亲唠叨的母亲。
呵呵,所以我一直迁就他的木讷,对,他好傻的,几乎不会与人打交道,他甚至常问我一些可爱呆笨的问题,把我逗得哭笑不能,譬如,‘你知道一种动物么,它长着小而尖的耳朵小而圆的眼睛灰色的绒毛,哦,还拖着细长的尾巴。’我告知他,他的描述太模糊,他又急忙说:‘它的食物,以黍米为主,行动快速,它的天敌主要是一类猫科…’.天哪,真搞不明白他花那么大唇舌来描述的竟然是只老鼠,然而,我执着爱着的,也就是他天真淳朴的性格。
事情发生的这个夜,就像昨晚的那么刺骨的冷,他拥着我捂住我的双手给我取暖,我紧紧地依靠在他健壮的胸膛里享受那份温馨的暖意。‘嫁给我吧,雨苓。’他讲这句话时并非如我想象的那般从容淡定,他紧握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我明白他曾在内心深处反复挣扎过,他需要我的鼓励,‘为什么不呢,我爱你,你也爱我。’我至今都未曾后悔我当初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