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日夜啼哭,长城都为她悲恸。
而我心如死灰,世界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吝啬的世界。
我背了个双肩背包,带了些简单的行李,被母亲送到学校。
与父母团聚后,我们的关系非常融洽,如同我童年记忆里的样子。但是,我们终究隔了我半个童年与半个少年时代。许多事,便是我想说,也无从说起。
例如我与康绎行那一段,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正确地表达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不算朋友,亦不是情侣。然而我们的关系却远比这两者更纠结。
母亲在校门外叮嘱了我几句便离开了。
我有些吊儿郎当地信步漫行在操场上,寻找着属于我们班的那辆大巴。
金茹妈妈与绎宝早几日便去了康绎行身边,他们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必然非常愉快吧。这次又不同以往,他们家中多了个新妇,是桩大喜事。
婚礼已经结束,一切尘埃落定。这莫名其妙的爱终是一锤将我钉死。
绎宝前一日方致长途电话给我,兴奋地不停在重复婚礼上的见闻。我耐着性子听,只觉得五脏六腑在慢慢腐蚀溃烂……
缓慢的痛不知从何处冒头,一股一股缠过来。我有些受惊,这些负面情绪这些年我尝得太多,些微端倪便可令我如惊弓之鸟。
我找到巴士,向老师报道后便走上了车,满车陌生的同学嘻嘻哈哈,说说笑笑,显然已经混熟。
他们之间的熟稔令我无端端有些紧张,由进入高中起,我便与这个世界越来越疏离。我丧失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人熟悉起来的本领,便是熟悉的人亦无法再熟得切肤。
我由自己的记忆里私自删去了与康绎行有关的事,于是,我的人生便出现了大段空白。
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撒谎,但到底不热衷撒谎,我又找不出合适的人事去填补那段空白。
在与人交流时,那段空白成了致命的缺口。当对方无遮无拦地向我诉说他们的经历与回忆,我只得三缄其口。
逐渐逐渐,我成了个没有往事的女子。
我一路往车尾的空座上走,这时,听见个声音唤我:“唐笙雨,你怎么现在才来呀?”
循声望去,那是我的高中同学刘悉,初次报道那日,我便惊讶地发
现,她竟与我进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
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奇妙,我们在高中时并不尤其熟悉,但她与我却有这样的缘分。
同理,便是再亲密再无间,缘分到了尽头,一样有法子将两个人拆得散如飞烟。
刘悉已经坐在前排的位置,与她的邻座相谈甚欢。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有些自来熟,圆圆的脸上,一对常常笑得弯弯的眼睛,很讨人喜欢。
我看见她,略松了一口气。应道:“路上堵车,幸好赶上了。”
她站起来爽利地道:“过来过来,我陪你坐。”说罢与她邻座说了声,便拉着我一路走到了车尾空着的两个位子上。
我习惯地坐了靠窗的位子,她则坐在外侧。
心定下来,有刘悉在身边,总是不会错的。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变得如此没有安全感,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处处充满过度的防备与疏远。
刘悉开始与我随口瞎聊,我间中望了眼窗外,见到个着了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以及跑鞋的男孩一路小跑而来。
心头颤动,这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着,却像是记忆的刺青,一针一痛地在我灵魂中纹上了独一无二的形状。每每见到有男孩子穿白体恤牛仔裤我便会禁不住心思蠢动起来,像被下了咒一般。
这男孩跑到站在车门边的老师那里报到,而后笑着仰了仰头,八月的阳光炎烈地照映在他俊美的脸孔上,将他的笑照耀成了浓郁的果酱,醇厚流淌。
不知为何,我又想到康绎行。他们的笑容有些相像。
而这一刻,他双瞳内倒映的面容又是谁?
悲哀缓缓席卷而来,这感觉很糟糕,我被人肘制了,我愉快或悲哀,全不由我。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吗?
刘悉这时在我耳边道:“冯新宇长得真帅,上回报道的时候,我们那林颂音大美人已经看上他。”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的人缘果真不是泛泛。这时候发挥了人缘好的最大优势,不过来报道了一次,她便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了。
车子发动,我夜里没睡好,与刘悉说了会儿话便迷迷糊糊靠着窗睡了过去。偶尔几次转醒,只见到她与前后隔邻的同学们嘻嘻哈哈地玩闹。
坐车,而后搭上渡轮,不知是否睡眠不好,我在船上厕所里吐得壮怀激烈,整个身体像被真空压缩一样难受。
刘悉倒没什么晕船反应,一直陪着我,给我倒水,敷冷毛巾。
我瘫死了一般倒在座位上一动不能动,只记着绎宝说,他会与他的妻子一同去太平
洋上的小岛度蜜月。
那么,在我觉得自己晕得快要死去的这一刻,他是在他的私家游轮上与雪莉一同晒太阳,还是已经到达了小岛,在清波碧浪中鸳鸯戏水?
他必定感受不到我这一刻翻江倒海的难受。我略略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捂嘴冲入厕所又狂吐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刘悉跟进来拍我的背:“唐笙雨你没事吧?怎么晕得那么厉害?上船前不是吃了晕船药了?怎么一点用都没?”
我狼狈地抬头,刘悉愣了愣,惊讶地道:“呀,你都难受得哭了?真可怜。再挨一下,不多久便到了。”
我望向镜子,这才发现,镜中的自己流得满脸都是泪。
到了码头,又排队上巴士,我疲倦地靠在车窗上。太阳穴抹了薄荷油,薄荷味道一阵阵熏过来,略微缓解了不适感。
方才翻天覆地地吐,一会儿倒也不想睡,只是望着一路开过去的荒芜。
两边是凌乱交错的片片植物,公路上满是灰尘,车子开过去,便扬了一路的灰。
路上见不到人,只偶尔有小贩在卖些时令水果。轰烈的太阳下,显得有些可怜。
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绿色植物,突然极轻微极轻微地笑起来。在我最难受的日子里,命运竟然将我带到个如此荒芜的小岛。而我,一心指望将我人生里最丰盛最惨痛的东西留在这里。
情爱,将在这荒凉里被遗忘。
到了军训的地点,众人排队听老师分配宿舍。
我与刘悉被分在了两个宿舍?